当前位置:首页 » 有声小说 » 禅悟听书
扩展阅读
小说女主角叶蓁蓁 2021-03-16 21:49:57

禅悟听书

发布时间: 2021-03-13 18:30:04

A. 妖的有一篇叫 一瞬芳华

一.
那雪下得缓而密,片状的雪花或高或低的盘旋在空中飞舞,久不落地,宫门外立的李石迎了上来:“小朝姑娘。”
我抬眼看向细雪掩埋下的巍峨宫墙,轻声道:“请李公公引路。”
穿过雕工精细的回廊,不待李石引见,我一眼就瞧见水榭上的男子,他白衣白发,似要融这漫天白雪之中,若不是他身上浓烈的死亡之息蔓延了园子……
我皱了皱眉,这分明是个气数已尽之人,灵体却偏偏牵在肉身里,以一种将离不离的姿态,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我最清楚不过,那是比死还要痛苦上千万倍的滋味。
执念。
只有执念,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生不如死。
行至水榭之下,李石轻唤了声:“陛下,小朝姑娘来了。”
静默了会儿,男子缓缓睁开眼,转向李石:“下去吧。”
“喳。”
我缓步踏上水榭,径直在他对面的小榻上坐下,拿了小几上的一盏茶,送入口中抿了一下,赞道:“是上好的沁冬茶。”语毕,又自顾自的吃起了小几上摆开的小点心。
皇帝淡淡笑了声:“你这性子,倒有些同她相像。”
我拍了拍沾在手上的沫子:“她便是陛下请我来的缘由吧。”
皇帝的目光变得悠远,像陷入了某个久远的梦里,良久,他说:“素闻小朝姑娘的浮世绘堪比冥府的往生镜,可以见任何想见之人之事,孤想见一见她,有些事,孤要弄明白……”
“她是谁?”
“舜华。”
我挑眉:“槿妃舜华?”
皇帝颔首,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虽久居天山顶上,可也听说过槿妃之事,北祁国君将她打入冷宫,她仙逝时,他更是将她的遗体送回东岳,槿妃身后竟连夫家之陵都去不了,这凄绝的一生不知被多少说书先生编成小段,叫时常下山听书的阿桃唏嘘不已。
阿桃说:“槿妃是东岳公主,东岳同北祁打了多年,东岳占着上风,便硬将公主嫁来,谁都知道,东岳王是想用联姻牵制北祁,北祁上下都不待见她,更别说一国之君,娶了个时刻监制他的妻子,自是憋屈,冷落她也可以理解,只是,这样对一个无辜女子,确实残忍了些,姑娘,你说是不是?”
我那是懒得搭腔,后宫之中,哪有什么无辜之人。
可今日这单生意,缺勾起了我心中的好奇。
大概,这天下谁都没有想到,北祁国君最后的执念竟是他弃入敝屣的槿妃。
我打量了下眼前形容枯槁的皇帝,压下心中的好奇,望了眼暗下来的天色,道:“天时刚巧,请陛下给我一件槿妃的贴身之物。”
高长慕从怀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递给我,低垂的眼睑敛不住溢出的哀伤:“这是舜华的一缕青丝。”
我接过那束用红线绑的青丝,举手掐决,脆生的铃声中,面前凭空出现一幕水镜,手再一翻,一杆通体透白的笔从虎口处缓缓现出,躺在掌心,泛着青光,青丝遇笔,瞬间化成一缕青烟,顺着笔墨着的方向,袅袅绘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月白长衫,绛色披风,流云髻贴着绯红的脸,提着一盏宫灯。
她在漫天星河之下,背后是墨色里的四方官,她走的极快,身后跟了一溜的宫人,各个都是有苦难言的神色,与她脸上的飞扬神采形成强烈的比对。

那是元德二年的舜华,年十八,无双的年华,无双的容颜。
东岳国君有八子一女,舜华排行最末,她的哥哥们都称呼她喂小九,极尽宠爱,脾性自然被宠的飞扬跋扈,没有一国公主该有的规矩。
比如,在深夜闯入男子的房中,普天之喳,也只有她做的脸不红气不喘。
那扇两人高的紫木门“咯吱”一声推开,桌案前的年轻男子应声抬头,望着提着宫灯立在他面前的神气少女,眉头不见波澜的皱了皱。
“高长慕。”
她的脸上泛着红光,见他没有做声,有往前走了一步,眼底满溢着欢喜的碎光,叫他:“北祁长慕。”
他提起手中得笔,打量她的目光有些严厉:“虽说本王此时是在东岳皇宫内做客,但,公主这个时辰闯入本王得房间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她对他训诫的语气不甚满意,带着点傲色道:“本宫来见自己的夫婿有何不合规矩的。”
他本来轻执着毛笔,听她这么一说,下手力道不小心过重,那“忍”字最后一笔上晕了一大片墨迹,眉间的褶皱现了痕迹。
他放下笔,抬头正视她:“本王与公主还未正式行礼,未来如何皆是个未知数。”
许是冷静了下来,她脸上上方才的红光褪的一丝都不剩,显出她本就比一般姑娘要白上三分的肤色,一旁侯着的宫人都觉得气氛瞬间僵了下来,大气不敢出,就听见舜华嗓音清淡地道:“高长慕,你……不想娶我?”
不待他回答,她深吸口气:“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是要嫁你的。”咬咬唇,又补了句:“我一定要嫁你的。”
他没有答话,看不出什么神色的眸子缓缓垂下来,重新拿了张纸,铺在面前,提笔落下:“夜深了,公主请回。”
舜华转身走了几步,扶着门栏突然又回头望了他一身黑色锦服一眼,道:“我听说北祁王喜白色?”
他连头都没有抬:“公主都是道听来的,听来的,哪有什么真。”
她掩藏在披风下的手微微攥紧了月白衣衫,大步跨了出去,像她来时那样,走的又疾又快,但步间的章法却不比来时的轻快,沉重了许多。
那是高长慕记忆中与舜华第一次见面。
却不是她记忆里的第一次。

舜华第一次看见高长慕,在五年前,东岳与北祁交界处的螺山。
十三岁的舜华任性胆大,她的父皇兄长领兵同北祁打仗,她日日听学士歌颂战场男儿如何勇猛,她不服气,自认女子不输男,自己若在战场上定不比父兄差,便偷了太监出宫办事的平民男装,趁着夜色摸出了宫,奔向东岳与北祁的战场。
行至螺山外,已是黄昏,她下马查看地图,螺山那一头忽地传来一阵战鼓和厮杀声,她的马受到惊吓,挣脱缰绳跑的无影无踪,她傻在原地,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收起地图,走进山中。
厮杀声绵延不绝,远处的天被热血染的透红,到底是个小姑娘,以前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如今还未靠近,她就已感觉死亡离自己有多近。她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蹲了下来,抱着一颗树瑟瑟发抖。
她好想回宫。
“谁在哭?”
陌生的声音传来,她吓了一跳,赶紧四处看了一下,未见有人,心中一跳,拔腿就跑,站起来时却看见大树背后有个深陷的洞,像自家园林里的蒱兽的陷阱,她有些害怕,但抵不过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朝洞边有去,探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漂亮淡黄色的眸子,像话本里的山精。
她同眸子对视了一会,说:“你是人吗?”
洞里的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回道:“是。”她拔了拔洞口处的落叶,又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看清洞里人的长相,但天色暗沉,洞又太深,她费尽力气,也只能看见他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睛,不由脱口而出:“你的眼睛真漂亮,像天上的星星。”
洞里的人听了她的话后,传出几声无奈的笑声,她听着这笑,也弯起了嘴角,心中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害怕,同洞里之人聊起了天。
“你怎么不出来?”
“我伤了腿,动弹不得。”
晶亮的大眼向四处望了遍:“山外面在打仗,这里一时怕是没人敢靠近。”皱眉思忖了会,开始解自己的外衣,扯下腰带,扔到洞里,:“你够得着么?”
腰带就悬在淡黄眼眸上方,女儿家淡淡的香气充斥鼻间,他犹豫片刻,轻轻握住,抬头疑心道:“你拉的动我?”
小脸又出现在洞口,带着一副不甘示弱的表情:“我力气可大呢!”
她把腰带拉过肩头,吐了口气,用力一拉。
“啊——”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坠入一个温暖的肉垫之上。
她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方寸大小的洞口,又看了看低头凝视她的那双淡黄眼眸,好奇道:“你皱着眉做什么?”
“……你压到我的伤腿了。”
“啊!对不起!”她脸一红,火速从他身上爬下来,洞里空间窄小,她翻身时又按到他身上的某处,引来他的一声闷哼,她一听更慌忙,手忙脚乱摸索着随身带的包裹,从里面掏出一个火折子,火折子“唰啦”一下燃起,照亮小小的洞壁,及洞中之人,舜华同他大眼瞪小眼,脸上的红晕在火光之下仿佛更深了些。

舜华很快就适应了洞底的环境,将自己随身带的干粮分享给饿了多日的高长慕,趴在他旁边沉沉睡去。她的外衣留在洞口,夜里受不住寒,蜷成一团瑟瑟发抖,高长慕盯着她小小的身子看了一会儿,弯身将她拥进了怀里,她一接触到温暖的躯体,便顺势紧紧抱住,舒服地蹭了蹭。
高长慕的身体僵住,直到胸前的小人呼吸渐渐平稳,才放软了身子,将头搁在她发上,合起了眼。
战场的厮杀声持续了三日,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腥味,舜华并不晓得那是什么味,皱着不适的小脸问:“这是什么味儿?”
他的目光落在她煞白的小脸儿上:“人血的味道。”
小脸更加白了些。
“每一战结束,血味足足要过上几日,才会散去,遇到落雨,就成了一条万千将士鲜血汇成的小溪。”
她瞪着圆眼说不出话,她知道战场的残酷,却是头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半响,她才开口:“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为什么父……附近的国家都爱打仗呢?”
他不屑地答:“不过是贪欲,一块不属于任何国家的肥沃土地,自然谁都想要。”
他这中肯的话叫她一愣,他们在洞中这几日,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的姓名身份,只因会在这里出现的,不是东岳人,就是北祁人,东岳北祁如今打的热火朝天,若是对立身份,大约彼此都不知道还如何共存下去。
但他虽不说,舜华也瞧得出他身上那件白色战袍绣了北祁的狼图腾。想来,他亦知道她看的出来,不过是在装聋作哑罢了。
到了第六日,舜华包裹里已再无干粮,两人又饿又渴,无力地靠在一起。舜华想,她或许是要死在这了,可是目光落在旁边的人身上,她心中一动,忽然有个念头,能同这个人死在一块,到也不错,这样想着,她的小手摸索到他的大手,用力握住。
感受到大手回握的力量后,她笑了笑,侧过头,正对上高长慕温煦的目光,她当初就是被这双眼眸吸引住,才会掉进这个坑来。
她说:“你的眼珠,和我们不一样。”
他笑笑:“我母亲是异族人,我的眼睛随了她。”
“真好看,”她由衷赞叹,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眼,笑道:“如果我们死在这,倒也是个缘分,下辈子……我循着这双眼睛,也要找到你,叫你还我这条命。”微光透入,照着他的眉宇之间,流漾着的温雅神采,他空着的一只手整了整她歪掉的发冠:“或许不用等到下辈子,明天就有人来救咱们。”
舜华怔了一下,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如果能活着出去,等我及幷,一定……”
“下面的人还活着?”
她的话随着洞口出现的一个人影戛然而止。
那是山中的猎户,猎户将他们背回家,同他们提起战事之后的琐事:“东岳虽打赢了这场仗,但并未趁胜追击,而是突然返朝,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这几日总有重兵在各处巡查,似在寻什么人。”
两人心中各自微动,都以为寻的是自己,当下觉得不能再耗在此处。
那日入夜,整理好行装的两人在院外偶遇,见到对方,各自都是一惊。
一阵沉默后,舜华抢先开了口:“我离家时未留信,父兄此刻定是焦急万分,我必须回去,上元那日……”她的脸红了红,垂下首,是女儿家特有的羞涩,“我在这等你。”
高长慕露出清风霁月般的笑:“一言为定,在下北祁长慕。”
她弯起眼:“东岳小九。”
乌云掩去新月,仅露些许星光,映的青山晦暗中带着不明碎光,偶尔几声虫鸣,除此外,就是一片寂静。
两人对视了许久,同时抱拳向对方道:“保重。”
然后,一人往北,一人往南,越走越远。
北祁长慕的真正身份,舜华后来才知道,学士熟知七国简史,他道,放眼整个北祁,就只有一人能同舜华口中那个风雅隽秀一身白色战袍的长慕匹配,靖安王高长慕,喜白色,北祁皇帝第三子。
那年上元,舜华按约定,一身月白长衫,在螺山上的猎户院落等到天明,高长慕没有来,接下来的每一年上元,他都没有来。说来也奇怪,她心里从未怪过他的食言,她想,东岳和北祁的战争一直未断过,她也听说过北祁皇室内斗的很厉害,他只是在面对内忧外患,无暇顾及其他,他心中,还是记得小九的。
他不来找她没关系,等她长大了,她会去找他,告诉他那句她未说完的话。
“等我及笄,一定嫁给你。”
也许,这就是先爱上的悲哀,她凭着这一点点的侥幸等了五年,高长慕登上皇位,成为北祁的元德皇帝,与东岳签订和平协议,天下人都道,东岳王是硬将公主嫁来,用联姻来牵制北祁,却鲜有人知,这一条协议里的附加内容,是舜华自个儿要求的。
浮世绘里,十八岁的舜华在东岳王面前长跪不起,她头昂的老高,无视东岳王怒极的龙颜,一字一句道:“小九此生非北祁长慕不嫁。”
由一个姑娘家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实乃惊世骇俗,怪不得东岳王被气的卧床,可这个惊世骇俗的姑娘是舜华,那就说的过去了,她本就不受世俗礼法所缚,她像一只五彩鸟,天广地阔,任她遨游。
可这只五彩鸟,最终为了一个人,生生折了自己的翅膀。
而那个人,甚至早已不记得她。

舜华得偿所愿,由高长慕亲自迎往北祁,大婚那日,高长慕依照先帝遗诏,立了尚书之女郭爱为后,同时迎娶一后一妃,实乃皇宫空前盛况,而在浮世绘中舜华的记忆里,那一天却有些萧索。
她的玉华宫在皇宫东北角,远离皇帝的乾安殿,听不到一点喜乐,一更天时,安排到她宫中的人心中顿悟,这宫中的主子,与恩宠无缘了。
舜华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大红盖头之下,她摩挲着手中一股红线扎的青丝,心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她要对高长慕说的话。
“北祁长慕,你还记得东岳小九么,她找你来了。”她幻想着他听见这话时的表情,斜飞的凤眼牵出一抹绝色的笑,她其实有些后悔那日在东岳闯进他房中时没有告诉他这句话,那时他的态度不好,她是个姑娘家,被伤了自尊,也有自己的骄傲,负气离开好几天都没找他,可后来,她想通了他不知道她是在螺山陪了他六天的小九,他跟那些大臣一样,都以为她是父皇安在他身边的眼线,自然对她没有好印象。
若他知道了…………
舜华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那夜高长慕一直没有来,就像当初的上元之约一样。
隔日舜华去向太后请安,迎面遇上从另一头来的高长慕和皇后,她急急朝他奔去,想要问问他是不是昨夜喝的太多,所以没有来。
她还未开口,高长慕就皱了眉,冷冷道:“横冲直撞成何体统,这里是北祁,你在东岳的那般作为趁早给孤改了去。”
她一愣,望着他淡黄眼眸中的嫌恶,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高长慕撇开视线,牵着皇后的手越过她往太后宫中走去,她看着那两人相携的身影,眼中的光渐渐淡去。
她之前从未想过他会不喜欢她,她记得洞中那六日他的温柔,记得他温暖的胸膛,记得他清风明月的笑,也许那称不上喜欢,但至少不会是讨厌。
他不记得她,或许是北祁长慕从未将东岳小九放在心上过。那样,就算她说了出来,不过是多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理由。她不想要那个理由,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北祁是她的家,她还要靠着那一点点对他的念想,度过这漫漫年岁。

舜华有一个鲜少有人比得上的优点,就是认命。这或许是她六岁前都和她皇奶奶住在山中寺庙里,受佛理禅悟感染的缘由。
这个优点很好,容易活的开心。
只是世事十分难料,碰上高长慕后,就有那么点不认命了。
初嫁到北祁的那一年。不管高长慕如何冷落她,她都很努力去维护这段夫妻之情。
她母后去的早,父皇哥哥们都怜她宠她,不加以管束,完全让她由着自己的性子长大,从未有人教过她身为一个姑娘家应该偶尔柔弱的优势。她讨好高长慕的方式,是最笨拙,却也是最真心的。
她觉得好的东西,总要差人送上一份给高长慕。其实他心里明白,高长慕表面上都收下,但会不会去碰那就说不定了好几次,她都看见她送去的东西,出现在乾安殿下人们身上。她在心中小小地难过一下,隔日照常往乾安殿送东西。如此毅力,正常人早就被感动了,偏偏她讨好的对象是一国之君,不是个正常人。那年清明,皇帝带着嫔妃和重臣去祭祖,她也在队列,黄陵在深山,山中美景如画,她孩子气爆发,休息的时候,一人跑到更深的山中玩耍,采了几串冬青花,想要送给高长慕,她注意到,北祁皇宫中一朵花都没有,定是那里的土质不适合养花。她回到营地时,正看见高长慕坐在御驾之上,面前跪了一片禁卫军和几个大臣,她瞧这气氛有些不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跪在一旁的李石眼尖地发现了她,紧绷的脸色松动了些,喊到:“娘娘回来了!”
有几个大臣回头看向她,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还未反应过来,御驾之上的高长慕便朝她大步走来,一把攥住她的手,目光冷冷的扫向她身后,厉声道:“来接应你的人呢?孤告诉你,你别想逃回东岳,你已经嫁到北祁,就是死,也是北祁的鬼。”
她一愣,喃喃道:“我没想过要回东岳啊……你以为我要逃回东岳?怎么会呢,我只是瞧这山中景色极美,就走远了些,诺,这是我给你采的花,你闻闻,香是不香?”她眼儿一弯,讨好地将冬青花递到他鼻间,李石一声“不”还没喊出来,就见他呼吸一滞,面如白蜡,身形不稳朝她倒去。
“陛下!”随行的太医冲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高长慕抬到营帐之中,舜华被这突发情况吓傻了眼,反应过来后,连忙拽住李石,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给陛下下毒?”
李公公恨恨向她道:“娘娘这话说的,给陛下下毒的人,不就是娘娘您么?陛下对花粉过敏,娘娘就是再怎么怨陛下,也不能用这么多的花粉害陛下。”
他的,她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她的解释没人听得进去。
她在营帐外跪了一夜,人来人往,都对她报之怨愤的目光,她视若无睹,她在意的,只有营中那人的安危,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祈祷,我佛慈悲,佑他平安,若执意带走他,也请将她,一并带走。她的佛终究没有带走高长慕,他醒过来,在三天后。他还很虚弱,躺在床上,注视着被人“请”进来的她,一字一句道:“送槿妃回宫。”语毕,他闭上眼,将头转向另一侧,不愿再多话。那之后,舜华再送什么给高长慕,都会被人送返,送返的公公阴阳怪气:“娘娘日后还是莫要送这些东西,省的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提心吊胆,怕陛下遭了谁的毒手,连着北祁也被某个东边卑鄙小国觊觎了去。”她身边的侍婢不服气,想要理论,她拉住侍婢的手,淡淡摇了摇头,低垂了眼,说:“公公说的是。”

皇宫上下,无人不知槿妃不受宠,连皇帝都不想看到她,宫中的人也不待见她,加上东岳同北祁打了多年,多少北祁男儿成为东岳铁骑下的亡魂,大家对她这个东岳公主的感情就升华到了恨,明里暗里都欺负她。
但索性都是些琐碎的事,舜华不计较,皇帝不过问,加长了那些人的气焰,那日终于出了事,芝贵人的哥哥曾是北祁的将军,被东岳三皇子一刀斩于马下。她对舜华恨的牙痒痒,使了个诈,把一个急病而死的宫女说成是被槿妃加害致死。
舜华自然不认,可一众宫人皆道前几日看见死去的宫女打碎了槿妃的镯子,槿妃还差人打了那宫女。一番瞎话,说的有理有据。舜华哪受过这样的冤枉,侍卫来抓她时,他不从,掌管后宫的皇后一个眼神,侍卫手执长棍从她背后狠狠打下去,她痛的失去挣扎的力气,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要见高长慕。”
没有人理会她。
舜华被拖去官府,府人在郭皇后的默许之下,对她动邢,逼她认供,舜华不肯认罪,她甚至一句话都不说,紧咬着牙,连痛都不喊一声。刑法一直持续到巳时,李石找来时,舜华已昏迷许久,月白锦服被血渍浸的透湿,触目惊心。
她被送回玉华宫,太医来上了药,她幽幽转醒,看见立在床边的李石,眼珠转了转,并未寻见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道:“我要见高长慕。”
李石垂首道:“陛下现在皇后那儿,让奴才带四个字给娘娘,好自为之。”
她身子一震,合上眼没再说话,眼角有泪滑过迅速消失在玉枕间。
我想,她对高长慕的最后一点念想,都随着这泪,一并消失了。
夜里她发起高烧,没有一个宫人发现。
黑暗中,房门被轻轻推开,欣长的身影自屏风后头出现,正是她心心念念要见的高长慕,,他在她床边停下,低头注视着她因噩梦和疼痛皱成一团的脸,良久,抬手轻轻抚了上去:“痛也不叫出来,是谁教你的?姑娘家,总得叫人怜惜。”他在床沿坐下,将她纤瘦的身子抱到自己怀中。
他从宽袖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指尖挑了点药膏,拉开她的外衣,借着月光,皱着眉,细细抹在她的伤口上。她紧蹙的眉目渐渐变得柔和,呼吸也稳了些,抓着他的衣襟,往他身上蹭了蹭。
高长慕一滞,她抱他的这个动作有些熟悉,就像……他低头看了看她绝色睡颜,猛然推开了她。
不会是她的,她明明已经死了。
就在他回到北祁的当日,他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差了亲信去追,想要赶上她,送她安全到家。不过一日,亲信回来报说,那救他的猎户被东岳官兵以窝藏敌国重犯罪给杀了,离猎户院落不远的山脚的小溪中,有具穿着男装的女尸,面目全非,但从亲信带回来的衣料来看,那尸体就是她。
她救了他,却因他而死。他恨那些东岳官兵,更恨的,是自己。
他握着床杦的手渐渐握紧,露出泛白的指节,拂袖便走。像他来时那样,没有叫人察觉。
第二日,皇帝在后宫颁了个旨,说槿妃有失德行,败坏宫风,即日迁往冷宫。
她有伤在身,本不用亲自接旨,可她硬是咬牙下了床,月白衣衫上又渗了些血渍,她仿佛没有察觉,接过圣旨,高举过头,朗声道:“臣妾,谢主隆恩。”
白的几乎接近透明的脸露出一丝浅笑,那公公见她不怒反笑,当她受了打击,不正常了,心下一喜,匆匆回去复命。
正在批阅奏折的高长慕听见这一番形容,没有作任何反应,盯着手中的折子,一直没有放下,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到了晚膳,李公公上前提醒,高长慕突然道:“你道,她心中是不是恨极了孤?所以不再为自己争取什么。”不待李石答话,他又苦笑着摇摇头,“那样也好,就让她恨着吧。”
若不能爱,恨至少是能留在她心上唯一的方法。

说书人的段子里,高长慕见舜华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可在这浮世绘中,那次数着实是个虚的。大约是宫中人都忌讳冷宫,平日都绕着走,所以,也就没有撞见高长慕负手立在冷宫门外沉思的场景。
舜华在冷宫中待了七年,两人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她病重弥留之际。
她躺在床上,月白衣衫下的身躯瘦的不成形。
他的眼神晃动的厉害,脚步止在床边,一撇头,狠狠抓住那个前来报信的她的贴身侍婢衣领:“为什么不找太医。为什么现在才禀报?”
侍婢抖成一片,哭的说不出话。
她虚弱开口:“皇上何必为难一个奴才,是我不让她请太医,也是我让她拖到现在才禀报。”
他转头:“为什么?”
她的嘴巴牵出涩涩地笑:“这宫中每个人都希望我死,我不过是遂了她们的愿,皇上也终于可以安枕,不用时时担心,身边有人谋了你的命夺了你的江山。”
他一滞:“孤从未这样想过。”
她的眼神恍惚起来,并未注意他说了什么,重重喘了几口气后,道:“舜华找皇上来,是想告诉皇上,我死后,把我送回东岳吧。”
他的手抚上胸口,用力握了上去:“这是你最后的心愿?”
“嗯。”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良久,他点点头:“好,我答应你,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偿还你的。”
她逸出一声浅笑,头一歪,露在被外的手猛然松开,露出一股缠着红线的青丝。
“公主!!”侍婢震天的哭声中,他静静望着她苍白的容颜,颤抖的手指抚上她冰凉手心的那截青丝,身子一倾,吐出一口血,不动声色的落在她月白衣衫上,开出一朵朵妖异的花。
“舜华……”

这是槿妃舜华的一生。
让我看的有些揪心,这一国之君的感情也忒含蓄了点。浮世绘中现,是旁人没看到过的高长慕,我想,高长慕也是喜爱舜华的,也许是在舜华那一年锲而不舍示好中的某一次,触动到他柔软的心脉,让他懂的,这个姑娘,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单单纯纯地喜欢他。
只是这感情有太多东西掺杂其中,上升到政治深度。东岳确实是侵占了北祁不少领土,北祁确实常年受东岳欺压,北祁人各个都对东岳恨之入骨。若他是个普通人,娶个东岳人当老婆,也不算什么。偏偏他是北祁的国君,她是东岳公主,谁都不普通,自然也不能像普通人那样除了爱什么都不顾了。
他将她放到冷宫,或许是在这对东岳恨意滔滔的北祁宫中,唯一可以保全她不受今日这样伤害的方法。身为皇室子孙,笨就不该让人知道他在意什么,尤其是一国之君,这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说来也好笑,明明坐拥天下,却不能明目张胆地护一个人。
他可以看不见她,可只要知道她在他身边某一处,好好活着,他便觉得很好。可冷宫七年云与月,对舜华来说,日日都是煎熬。他断了她的死路,也切了她的生路,他让她生不如死,郁郁而终。
浮世绘的影像渐渐暗了下去,最终什么都看不见。
我见过笔收回虎口,沉默诶地望向高长慕,他的眼角挂着泪,还看着浮世绘所在的半空,淡淡出声:“那年,孤送她的遗体回东岳,她的八个皇兄领着十万大军在城门,金刀指着孤,只要一声令下,就能立刻杀了孤,可她那贴身婢女呈了封信给她皇兄,她皇兄看完后,突然折了金刀,道:“小九,便是到了最后,你还要佑他五十年吗?好,皇兄答应你,吾等在此立誓,五十年内不主动侵犯北祁,高长慕,你好自为之。”孤听到那声小九,已然不能动弹,问:“你方才叫她什么?”她皇兄只是冷冷看着孤,冷笑了声,没有搭话,走进城内,放下城门,再也不见孤,孤知道……除了她的皇兄们,能解开孤心结的,就只有小朝姑娘了。”
我叹了声气,望着这个不到四十,却已满头白发的一国之君,典型的心老现于面,问:“陛下喜爱她,是因为她是小九?”
他摇了摇头:“不,我喜欢的,只是她,舜华也好,小九也好,只要是她。”
我楞了楞:“陛下这话,若在槿妃活着的时候告诉她,她一定会开开心心,活的长久。”
他闭了闭眼:“你说的对,太迟了。”斯人之躯早就被泥土啃噬,不见骨肉。
她到死,都不知道,他是那样深深深深地,爱着她。无论是东岳小九,还是宫中的槿妃。
这一生,只有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