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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陈旧,光线暗淡,一如夏日小憩时被遗忘的梦境。一双手拉出了阁楼角落里的军绿色的旧皮箱,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沓画纸,纸张已经微微发黄。最上面的那张画纸画着迷人的风景,紫色的月亮下,是被花雨包裹住的静谧古城。
十四岁的少女坐在旧皮箱旁,她的头发短短的,样子清秀,带着一种中性的俊美,嘴唇如樱花花瓣一样粉嫩。她的眉毛修长飞扬,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隐约的倔强。因为这些画,少女眼睛深处出现了憧憬的光辉。
少女用双手翻动着画纸,一幅幅异世界的画卷将那个神秘世界的一角展现了出来:有着雪白羽翼的天马在星空下滑翔。被蔓藤包裹住的森林小屋的屋顶是一朵巨大的矢车菊的花朵。在雨丝中诞生,半透明的雨水精灵。穿着白袍的男子周身飞舞着火龙……
画纸中的世界魔幻瑰丽、美丽到极致,领翻动它的人发出声声叹息。
“星染……”楼下是妈妈的叫声。
少女站了起来,她的身材比同年纪的女孩要高挑一些,衬得宝石蓝的校服挺拔俊美。她的声音清凉脆爽,像是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来了__”星染将还没来得及全部看完的那沓画纸依依不舍地放回了旧皮箱,从阁楼狭小的入口处爬了出去。她一边爬一边想,画纸里的世界是否真实存在着?
星染不知道,就在那沓画纸的最末一张,画的是一幅全家福。曾经操纵火龙的银发男子坐在清秀温暖的女人身旁,女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吐口水泡泡的婴孩。银发男子眉宇之间有着无声的威仪,他温柔的眼神却柔和了那种威严。女人不算美丽,她的脸上却散发着超越时光的永恒。如果星染看到这幅画就会发现,那个女人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而吐口水泡泡的婴儿就是婴孩时期的自己。
铺着蓝格子桌布的桌上,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妈妈坐在椅子上,脸色蜡黄,生命力仿佛已经在她身上消失,她的眉眼依然温润安宁,眼睛深处却隐藏着不舍与悲哀。她在静谧的晨光里含笑看着女儿星染。这些年,当初小手大脚的婴儿一日一日长大,眉眼之间越来越像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每次看到女儿,她就会想念女儿的父亲。
星染用湿毛巾擦了擦手,飞快地在餐桌前坐好,她正要拿面包,又想起了在阁楼里的疑问,她问妈妈:“旧皮箱里的那些画是谁画的?”
妈妈神色暗淡了下来,她有些艰难地小声回答:“那是……你爸爸画的。”
星染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她不忍再多问,胡乱点了点头,开始低头吃早餐。只可惜,爸爸在星染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连遗体都没找到。
星染已记不清爸爸的样子了,只有偶尔在午夜的梦里,她曾经听到过一个温柔悦耳的男人在她身边说,小染,我的乖女儿,我的宝贝。
星染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匆匆吃完了早饭,将碗筷拿进厨房洗干净,就离开了家。
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妈妈轻轻关上了门。她孤单地坐在椅子上,眼中是深深的悲哀。她的包里放着一张病历,医生说,她已经是肝癌中期。漫长的等待和思念将她的身体摧毁,她想,她是等不到那个人回来了。
星染骑着自行车穿过开满白玉兰的街道,天空高悬,带着永恒的湛蓝色。每一天每一秒,天空下都发生着邂逅与分离。与此同时,在离星染不远的暗巷却发生着怪异的事情。
暗巷那锈迹斑斑的垃圾桶旁的红砖墙上,一团深黑色的污渍正在无声无息地扩展开。巷子里的光线越发暗淡。地上躺着的易拉罐和碎纸片却渐渐颤抖起来。墙面上的那团污渍中央有黑色的漩涡开始旋转,许多碎纸削被吸到了半空,然后消失无踪。紧接着,一股黑色的烟雾从漩涡中冒了出来,烟雾落在了地上,一分为二,渐渐凝固成两个穿黑衣的男人。通往这个世界的道路及其难寻,而且随时会消失。主人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临时的通道。他们只有两天两夜的时间寻找猎物。
----找到那个混血儿,杀死她!
这命令深植在两个黑夜幻化的黑衣男人的灵魂深处,即使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也坚定不移。
深海私立中学坐落在花树大道的尽头,山麓之下,白色的哥特式建筑充满异国风情。据说,深海私立中学由归国富豪修建而成,二十年前,一贫如洗的年轻人怀揣梦想离开家乡,二十年后已经成为百万富翁的他回到这里修建了深海私立中学。
学校的跆拳道社里,换好雪白的跆拳道服,绑着黑色腰带的星染走进铺着木地板的训练房。午后透明的阳光照在她挺拔修长的身体上,星染拥有一种介乎少女与少年之间的混合特质。
“星染副社长好帅啊!”新进跆拳道社的女孩子捂着心口感叹。原本跆拳道社招新处只有小猫两三只。可是,当星染副社长穿着宝石蓝校服宛如王子一般出现的时候,世界上的其他存在瞬间就在她的眼底变成了布景板。
训练室的门被人小心地推开,门外的少女逆着光站着,长长的头发,精致的眉眼。她是深雪,星染最好的朋友。
深雪的眼中藏着忧虑,她看着专心训练的星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听到的坏消息告诉她。从小学一年级起,星染就是深雪的同桌。深雪被班上调皮的男生欺负的时候,是星染挺身而出,和欺负深雪的男生打架。小小的星染身上仿佛带着传说中雅典城保护神的倔强。
星染的视线落在了场地外的深雪的身上。她和同伴道别,走向了深雪:“我去冲澡,然后我们一起离开学校。”
跆拳道社训练室旁就是淋浴间。下午的阳光穿过透气窗,将墙壁照出浅浅的金。星染在淋浴间的蓬蓬头下微眯着眼淋浴,温热的水划过她的皮肤。她没有意识到她的左手手心里有着一个隐约的蝴蝶印记正在变得清晰。
深海私立中学附近,两个黑衣人这循着某种指引越来越近。其中一个略高的黑衣人的掌心放着一枚银色发丝编织而成的戒指。他的视线穿过开满花朵的深海大道,落在深海私立中学那美丽的铁艺雕花大门上。
“就是这里,我感应到了和‘他’类似的血缘的存在。”黑衣人握紧了手中的发丝戒指,眼底闪过残酷血腥的光芒,“那个混血儿就在那里面。”
星染已经穿好衣服,她顺手接过深雪的书包,两个人穿过一片花林。正是粉色樱花绽放的时光,走在花树下,星染和深雪的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染了落花。微风吹拂,衣袖仿佛都染上了风的香气。
“我今天看到了一幅奇妙美丽的画,画里是一座被花雨包裹的古城。”星染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磁性。
“如果真有这样的地方,我也很想去看一看。”深雪微微的一笑。
星染侧过头微笑:“我们想的一样”
深雪犹豫了整整一天,终于在温暖的夕阳中低低的说:“星染,你妈妈得了肝癌。”
“什么肝癌?你再说什么呢?深雪,我妈妈怎么会得什么癌症?”星染缓缓地抬起头,微笑的表情在脸上慢慢僵硬,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问出了声。
“阿姨来我妈妈工作的医院检查身体。昨天结果就出来了,是肝癌中期。阿姨......让我妈妈不要告诉你”深雪握住星染冰凉的手,“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不有留下遗憾。”深雪能感受到星染在颤抖,星染的悲伤那样深,通过她的手清晰地传递到了深雪的心。
樱花林有狂风吹袭,花瓣纷扬如雨,原本温和的风也变得狂暴了起来。深雪用手按住了飞舞的裙子,诧异地侧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穿着古怪黑袍的男人就像是荒原里盯着猎物的野狼,平静却充满杀机。
星染挡在了深雪的前面,她低声嘱咐深雪:“你从后面走,别管我。”左手掌心一阵灼热,如炭火在烧,星染的视线不离黑衣人的所在,她的直觉告诉她,黑衣人来者不善,而自己正是他们的目标!
略高一些的黑衣人疾驰而来,右手如虎爪,扼向星染白嫩的脖子。星染一个手刀斜砍黑衣人的脉门,掌缘仿佛切在了冷硬的钢铁上,令星染的手骨都隐隐作痛。她后仰避过黑衣人的右手,拥有极高韧性和平衡感的身体做出了不可思议的避闪动作。
星染在两个黑衣人的攻击下不断后退,她心中隐隐有一个惊骇的念头。那就是眼前的两个男人不是人。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痛觉,骨骼坚硬如铁,他们的眼睛深处根本没有一丝情绪!
星染左臂被黑衣人击中,被他的指甲划出伤口,一股奇异的气息在伤口处盘旋,令血液奔涌而出,甚至将星染左手掌心浸湿。那原本隐藏的蝴蝶印记再度显现,却无人发现。
星染低低的问:“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略高的那个黑衣人的笑声仿佛夜枭的叫声,阴冷刺耳:“要怪,就怪你的父亲。他惹得我的主人很不高兴。”
星染眼神一凝,她的父亲不是已经出意外死了吗?心跳因为黑衣人的话变得更加激烈。黑衣人的动作在星染的眼中突然变得缓慢,破绽百出。冥冥之中,星染仿佛听到了镌刻在灵魂深处的一支奇妙的歌谣。
星染带血的左拳击中了黑衣人的下巴,将他整个人击飞到半空之中。原本卷住四周的血色樱花在瞬间直直坠落,露出了被隐藏的道路。星染牵着深雪的手夺路而逃,却被另一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黑衣人的眼睛变成了银灰色,星染头晕目眩,她本能的伸出左手挡在眼前。那原本不起眼的蝴蝶印记,正好对准了拦路的黑衣人。那一瞬间,蝴蝶印记发出了刺目的白光,将银眼黑衣人笼罩。
银眼黑衣人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不,这是......”黑衣人没能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在白光之中化为了黑色浓烟,而这些浓烟却被白光刺得千疮百孔!
星染和深雪趁机跑出了樱花林,她们没有通知校警,因为不知道如何解释发生的一切。
跳上一辆公共汽车,两个人藏在仿佛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车厢里。黄昏将至,天空绚烂如锦,在这样的天空下,似乎一切悲哀和不幸都变得遥不可及。
“深雪,我觉得我爸很可能还活着!”星染对深雪说。所有的疑问,也许妈妈能够解答。
“不知道那两个奇怪的人会不会追来。”深雪心有余悸。
公共汽车载着星染和深雪离学校越来越远。而事情却仅仅是开始。多年以后,星染曾经想过,如果那个黄昏永不结束,她的世界将截然不同。
旧楼灰扑扑的阳台边缘因为一串串白色花枝,显得清新雅致。星染的妈妈坐在阳台的木制摇椅上,看着娇美清新的七里香,在会议的河流中忘记了现实的悲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丈夫的情景,那也是在一个黄昏,她在楼梯间捡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银发男子。这个男人还是一个妄想症患者,他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星染的妈妈露出梦幻般的幸福微笑,这微笑令她原本蜡黄消瘦的脸有了异样的色彩。
踩着楼道上夕阳的影子,星染心情沉重地想要询问关于爸爸的一切。爸爸的话题一直是家里的禁忌。只是,根据黑衣人的话来猜测,爸爸有可能还活着。可是爸爸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他们母女?
星染用钥匙打开门,悄声走到妈妈身边,看着花枝上那些白色清新的小花朵,她的声音轻柔,在星染妈妈的耳边却仿佛雷霆:“妈,爸爸也许还活着。”
星染的妈妈侧过头,双眼有着瞬间的迷惘:“你说什么?”
星染的掌心微湿,她在裤子上擦了擦汗:“今天,有奇怪的黑衣人出现在学校里,他们对我不怀好意,还说,之所以追杀我,是因为我的父亲惹得它们的主人不高兴。”
星染的妈妈沉默了很久,仿佛心底开出了一朵花,她在夕阳里无比温柔的笑了:“他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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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菊坡
1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根鸟连一只麻雀都未能打到。
根鸟坚持着背着猎枪,拖着显然已经很沉重的双腿,摆出一副猎人的架势,依然煞有介事地在林子里转悠着,寻觅着。
那对长时间睁大着的眼睛,尽管现在还是显得大大的,但目光实际上已经十分疲倦了。此刻,即使有什么猎物出现在他的视野,他也未必能够用目光将它发现和锁定。他的行走,已经很机械,脚下被踩的厚厚的落叶,发出一阵阵单调而枯燥的声响。
这座老林仿佛早已生命绝迹,不过就是一座空空的老林罢了。下午的阳光,倒是十分明亮。太阳在林子的上空,耀眼无比地悬挂着。阳光穿过树叶的空隙照下来时,犹如利箭,一支一支地直刺阴晦的空间,又仿佛是巨大的天河,千疮百孔,一股股金白色的流水正直泻而下。
天空竟然没有一只飞鸟。整个世界仿佛已归于沉寂。
根鸟想抬头去望望天色,但未能如愿,茂密的树叶挡住了他的视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较大的空隙,然后尽可能地仰起脖子,朝上方望去。本来就很高大的杉树,此时显得格外高大,一柱柱的,仿佛一直长到天庭里去了。阳光随着树叶在风中摇晃,像无数飘动的金箔,在闪闪烁烁。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晕眩,把双眼闭上了。然后,他把脑袋低垂下来。过了一阵,他才敢把眼睛睁开。他终于觉得自己已经疲倦得不能再走动了,只好顺着一棵大树的树干,像突然抽去了骨头一般,滑溜下去,瘫坐在树根下。
从远处看,仿佛树根下随便扔了一堆衣服。
根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老林依旧寂寞。风在梢头走动,沙沙声只是加重了寂寞。
根鸟似乎是被一股凉气包围而突然醒来的。他揉了揉双眼,发现太阳已经大大地偏西了。他十分懊恼:难道今天要空手回去吗?
十四岁的根鸟,今天是第一回独自一人出来打猎。
他本来是带了一个让他兴奋的愿望走进这座老林的:我要以我的猎物,让父亲,让整个菊坡人大吃一惊。早晨,他扛着猎枪走出菊坡时,一路上都能感受到人们的目光里含着惊奇、疑惑和善意的嘲笑。“根鸟,你是一个人去打猎吗?”几个比他要小的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问。他没有回头瞧他们一眼,也没有作出任何回答,依然往前走他的路—就像父亲一样,迈着猎人特有的步伐。
可是直到现在,他甚至连一根鸟的羽毛都没有发现。
他立即从树根下站了起来。他一定要在太阳落下去之前打到猎物,哪怕是一只秃尾巴的、丑陋的母山鸡!但他的步伐显然不再是猎人的步伐了。猎人的步伐是轻盈的,从地面走过时,就仿佛是水一般的月光从地面滑过。猎人的步伐是敏捷的、机警的、不着痕迹的。此刻,他已失去了耐心,脚步快而混乱,落叶被踩得沙沙乱响,倒好像自己成了一个被追赶的猎物了。
有一阵,根鸟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寻觅猎物,只是在林子里漫无目标地走着。他的心思居然飘荡开去,想起了一些与打猎毫不相关的事情。疲软的脚步,只是向这个世界诉说着,老林里有一颗生命在无力地移动。当根鸟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寻觅猎物时,他看到了进一步偏西的太阳。于是,他预感到了今天的结局将是很无趣的。
但,根鸟依然坚持着他的寻觅。
当他的注意力将再一次因疲倦而涣散时,一道明亮的白光,忽然在他头顶上如闪电一样划过,使他惊了一下。他抬头望去,只见蓝如湖水的天上,飞着一只鹰——一只白色的鹰。
老林因为这只鹰,而顿生活气。
这是根鸟大半天来看到的惟一的动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双目如挑掉灯花的油灯,刷地亮了。
鹰不是他的猎物,但它却激活了他的神经。他因为它的翱翔,而浑身一下注满了力量。
根鸟从未见过,甚至也从未听说过鹰有白色的。因此,它的出现,还使根鸟感到了一份诡秘,甚至是轻微的恐怖。它的出现,又似乎是非常突然的,并不是由远而近的,就在那一瞬间,毫无缘由地就从虚空中出现了。根鸟觉得这座老林更加幽深与荒古。他心中有了想回转的意思。但这点意思又一下子不能确定起来,因为那只鹰很让他心动与迷惑。
鹰在天空下展着双翅,像一张巨大的白纸在空气中飘荡,又像是一片孤独的白云在飘移。阳光洒在它的背上,使它镶了一道耀眼而高贵的金边。有一阵,它飞得很低,低得使根鸟清晰地看到了那些在气流中掀动着的柔软的羽毛。
鹰牵引着根鸟。当它忽然滑向天空的一侧,被林子挡住身影时,根鸟甚至感到了一种空虚。他用目光去竭力寻找着,希望能够再次看到它。它合着他的希望,像一只风筝得了好的风力,又慢慢地升浮到他的头顶。这使他感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鹰将根鸟牵引到了林间的一个湖泊的边上。
一直被树林不住地遮挡住视线的根鸟,顿觉豁然开朗。
那湖泊水平如镜,倒映着天空与岸边的白杨树。空气因为它,而变得湿润。根鸟感到了一种惬意的凉爽。这时,他看到了倒映在湖泊中的鹰。它在天空中盘旋,使根鸟产生一种错觉:鹰在水中。当有微风吹皱湖水时,那白色变成虚幻的一团,仿佛绿水中漫散着白色。等风去水静,那模糊的白色,又变成了一只轮廓清晰的鹰。
这鹰就一直飞翔在根鸟的视野里,仿佛有一根线连接着根鸟,使它不能远去。
鹰忽高忽低地飞了一阵,终于落在湖边一棵枯死的老树上。它慢慢地收拢着翅膀。它一动不动地立在一根褐色的树枝上,脑袋微微向着天空。
这是一副神鸟的样子。
根鸟在草地上坐下,就一直看着它。他觉得这只鹰好奇怪:它为什么总在我的头顶上飞翔呢?当他终于想起他是被鹰所牵引、是他自己来到了湖边时,他对自己有点生气了:你还两手空空呢!这时,他希望那只鹰是一只野鸡,或是一只其他什么可以作为猎物的鸟。他下意识地端起枪,将枪口对准了鹰。
鹰似乎看到了他的枪口,但,它却动也不动。
根鸟有点恼火了:这鹰也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扣动扳机,即使不对准它,也可以至少吓唬它一下。他甚至想到了咣的一声枪响之后那鹰失魂落魄地飞逃时的样子—那样子全无一点鹰的神气。
根鸟决心不再去关心这只鹰。他拎着枪,站了起来。他要沿着湖边走过去,看一看他能否在湖边的草丛与灌木丛里碰到运气。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他走出去一段路后,那只鹰从枯枝上起飞,又飞临到他的视野里。这使根鸟心生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疑惑:这鹰莫不是将我看成了它的猎物?他的眼前便出现鹰从天空俯冲而下捕捉草地上的野兔或者是捕捉水中大鱼的情景:那兔子企图逃跑,但最终也未能逃脱得了鹰的利爪而被压住、被拖向天空,那鱼在空中甩着尾巴,抖下一片水珠……想到此,根鸟既感到这只鹰的可笑,同时还有对鹰敢于蔑视他的愤怒,当然还夹杂着一丝独自一人被一只巨鹰所盯上的恐惧。
鹰并没有俯冲下来,只是在他的视野里作了长时间的飞翔之后,漂亮地斜滑而下,落在根鸟面前的一个长满青草的土丘上。
根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只鹰了:它像清寒的春风中的最后一团晶莹的雪;它的脖子强劲有力,脖子上的一圈淡紫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属一般的亮光,显出一番王者气派;当它的脑袋微微低垂时,它的嘴,像一枚悬挂在海洋中的黑色鱼钩;它的两条腿犹如两根粗细适当的钢筋,它们撑起了一个矫健的形象。
根鸟最后看到了鹰的眼睛。像所有鹰的眼睛一样,那里头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恶。
他再一次举起了枪,将枪口对准了它。他的心中确实有枪杀它的欲望,但他迟迟没有扣动扳机,因为他仍不想将鹰当成他的猎物。“这该死的鹰,还不快走!”他收起了枪,但他随即大叫了一声。
鹰并未因为他的恐吓而飞起,依然立于土丘之上。
根鸟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了,他必须抓紧。他不能空手而归。他带着一种侥幸心理:也许就在天黑之前,会突然碰到猎物。随着太阳的西移,天气格外清凉。根鸟将枪背在肩上,并且耸了耸肩,重新振作起来。他感觉到自己又能够聚精会神了。
他忘记了那只鹰。
天光渐渐暗淡,湖水的颜色渐渐变深,梢头的风也渐渐变得有力。远山传来了阴森森的狼嚎声。
几乎就要完全失望的根鸟,终于发现距离他五十米远的一块岩石上蹲着一只兔子。那兔子的颜色几乎与岩石无法分辨,但还是被根鸟那双渴望与机警的眼睛看到了。这也许是今天惟一的机会了,根鸟必须小心翼翼,不要让这惟一的机会丢失掉。他蹲下来,然后葡匐在草丛里,慢慢地朝岩石爬去。
他必须要在最有效的距离内扣动扳机。
那只兔子自以为任何人也无法发现它,蹲在岩石上朝天空作一种可笑的观望,然后用双爪反复地给自己洗脸。洗了一阵,还歪着脑袋朝水中的影子看了看。它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同类,做出一种要扑下去与其嬉闹的姿势。
根鸟停止爬行,慢慢支撑起身体。他找到了一种最佳的姿势之后,将枪管一点一点地抬起,对准了那只兔子。他没有立即开枪,而是很耐心地瞄准着,惟恐失误。他终于认为他的姿势与枪口的高度都已达到最可靠的程度,将手指放到扳机上。这时,他能听见的,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他的手有点发颤,但还是牢牢地托住了枪托,扣动扳机的手也在逐渐施加压力。正当他就要扣动扳机时,那只鹰忽然如幽灵一般又出现了,并且如一块银色的铁皮一般,从空中直削下来。那只兔子一惊,吱的一声惊叫,随即跃起,跳进草丛里仓惶逃窜了。
根鸟气急败坏,把本来对准兔子的枪口对准了鹰。
鹰居然落下了,就落在那只兔子刚才蹲着的那块岩石上,并且将脑袋对着草丛中的根鸟。
根鸟看了一眼天色,知道今天的结果已不可能再改变了,不禁怒火中烧,突然站起身来,将枪口牢牢地对准了那只鹰,随着一声“这可恶的鹰”,扣动了扳机。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之后,是一团蓝色的火花。那鹰猛烈震动了一下,摇晃着倒在岩石上。
根鸟摸了摸发烫的枪管,望着岩石上的鹰:它既像一堆水沫,又像是一块被风鼓动着的白布。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过,但在嘴中说:“这不能怪我,是你自找的!”
太阳已躲到林子的背后去了,余辉从西方反射,将天空变成金红色。
根鸟将枪背到肩上。他得回转了,他必须得回转了。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只被风吹开羽毛的鹰,转过身去。这时,他听到身后有沙沙声,掉转头一看,只见那只鹰正竭尽全力拍打着翅膀,并挣扎着将脑袋抬起来。黄昏前的片刻,反而可能是一天里最明亮的片刻。根鸟清清楚楚地看到鹰的目光里似乎有一种哀戚的呼唤,并且这种呼唤就是冲着他的。他犹豫着。
而就在他犹豫的这阵子,那鹰就一直用那对使人心灵感到震颤的目光望着他。他在它目光的呼唤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它。
当他终于走到它身边时,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脑袋像藤蔓枯萎了的丝瓜垂落了下去。他顿生一股悲哀之情,弯下腰去,用双手将那只鹰捧起。这时,他突然发现鹰的腿上用一根红头绳缚了一个布条。他取下布条,无意中发现那布条上竟然写着字:
我叫紫烟。我到悬崖上采花,掉在了峡谷里。也许只有这只白色的鹰,能够把这个消息告诉人们。它一直就在我身边呆着。现在我让它飞上天空。我十三岁,我要回家!救救我,救救我,救救紫烟!
根鸟轻轻放下那只鹰,用手抚摸了一阵纯洁而松软的羽毛,向它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朝家走去。
2
根鸟感觉到这是一个女孩的名字。菊坡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根鸟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父亲说:“只能到菊坡以外的林子去打听谁家丢了一个叫紫烟的女孩儿。”
当天晚上,根鸟父子俩就提着小马灯离开了菊坡,一路打
听下去。可是走了许多地方,直到天亮,也未能打听到谁家丢了孩子,甚至谁也没有听说过有个女孩叫紫烟。
天快亮时,根鸟父子俩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又回到了菊坡。
根鸟一觉睡到了下午太阳即将落山。他坐在门槛上,掏出口袋里的那根布条,默默地看着。
布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仿佛写字的人当时在颤抖着手。
根鸟猜测,那是用树枝蘸着一种草汁写的。他觉得这是一件确实发生了的事情。他在反复看了布条上的字之后,将布条放回口袋,走出院子,走到村前的大路口。他希望能看到一些从远方而来的过路的陌生人。他要向他们打听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叫紫烟的女孩。
大路空空,偶尔走过一个人,也是他所认识的菊坡人,或是与菊坡邻近的外村人。
根鸟又跑到大河边上。他要大声问任何一条过路的船:“你们听说过有一个叫紫烟的女孩吗?”然而大河也是空空的,只有无声向前流动的河水。
根鸟的身后是一架正在转动的风车,永远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使他觉得永远也不能得到一个他所希望的回答。他大概只能在心里揣着一个谜团,而无望地走动在菊坡,直到将它渐渐淡忘。
眼下,已进入秋天,菊坡这地方到处开放着菊花。黄的、红的、蓝的、白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菊花或一片片,或一丛丛,或三两株,空气里满是它的香气。这是菊坡最让人迷恋的季节。在这样一个季节里,根鸟照理应是欢乐的。但现在的根鸟无法欢乐。他的眼前总是那只神秘的鹰和那个令人心情不安的布条。他既不能看到四处开放着的菊花,也闻不到它们的香气。他显得有点呆头呆脑的。
天色渐晚,坡上的老牛在呼唤远走的牛犊回到它的身边。
在大河中央游着的鸭子,也在向岸边的鸭栏慢慢游来。从村里传来大人呼唤小孩归家的声音。竹林里,飞来许多准备歇宿的麻雀,唧唧喳喳的喧闹,意味着不久就是它们宿眠后的鸦雀无声。河那边的景色渐渐变得虚幻,村里的炊烟也渐渐在暗淡下来的天色中,不易被觉察了。
根鸟想着峡谷中那个叫紫烟的小女孩:有人救了她吗?
怕是还没有。她不能回家,她只能独自一人呆在峡谷里。对她来说,夜晚实在太可怕了。
夜里,根鸟无法入睡。他穿上衣服,紧缩着有点怕凉的身子,走出院门。他在门槛上坐下,望着似乎很荒凉的天空。几颗凉丝丝的星星在朦胧中闪烁,向他诉说着遥远与孤寂。门前水沟边的芦苇丛里,一两只萤火虫,发着微弱的亮光。夏天已去,它们还在勉强地坚持着。但变得淡而无力的亮光在告诉人,它们不会再坚持多久了。小山那边是一片草地,大概是牧羊人无法忍受这夜的清静与寂寞,在哼唱着。那单调的声音被拉得很长,似有似无地传过来。声音是潮湿的。
夜晚的菊坡,让人多愁。
父亲的咳嗽声响在他的身后。
“夜深了,睡觉吧。”父亲说。
根鸟依然坐着。
“这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就是真的?”
“我知道它是真的。”
“就不会是一个小孩使坏主意,耍好心的人?”
“不是。”
“我打了这么多年猎,也没有看到过一只白色的鹰。”
“可我看到了。就是一只白色的鹰。”
“就算是真的,又能怎么办?”
“……”
“她家里的人,总会搭救她的。”
“她家里的人,不知道她掉进了峡谷里。”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
“再说,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掉进峡谷了。不一定活着了。”
“她还活着。”
“这是你心里想的。”
“她肯定还活着。”
“活着又能怎么样?谁知道那个峡谷在什么地方?”
“总会找到的。”
“天凉了,进屋吧。”
“明天,我去县城。”
“县城里也没有峡谷。”
“我去看看城里有没有寻人启事。谁家丢了人,都在城里贴寻人启事。城里人来人往的,消息传得快。”
第二天一早,根鸟就去了三十里外的县城。
根鸟都有两年不来县城了。
街上跑着马车、人力车、自行车,一街的铃声。街两侧,是大大小小的商店、客栈与饭铺,还有许多手工艺人摆的摊子。
虽是一个小城,倒也繁华与热闹。
根鸟无心去观望这一切。进了城门之后,他就一路靠着街边走,眼睛直往墙上瞧,看有没有寻人启事。倒是不断地能看到一些寻人启事,但十有八九,都是寻找一些因精神不正常而走失了的人,而其中又以老年人居多。
根鸟很执著,走完一条街,又再走一条,走了竖街又走横街。不管那些是早已贴上去的或是刚刚贴上去的,也不管是不是寻人启事,只要是张纸,根鸟都要走向前去看一看。人们都很忙,又各有各的事,谁也没有去注意这个行为怪异的少年。
中午,根鸟走不动了,就在一棵梧桐树下坐下来,然后掏出早晨从家里带来的一个大红薯咔嚓咔嚓啃起来。他的目光显得有点呆滞。这是一个身体疲倦且又被一团心思所纠缠的人所有的目光。啃完红薯,他疲乏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
他在睡梦里隐约觉得头顶上方有一种枯叶被风所吹之后发出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睛,就着梧桐树干,仰起脖子,朝上方望去。这时,他看到了梧桐树干上贴着的一张纸,正在风中掀动着一角。他起初只是不抱任何希望而呆呆地看着,但随即跳起,将脸几乎贴到那张纸上看起来:
七月十日,十三岁的小女早晨出门,从此就不见归来。小女扎一根小辫,长一尺有余,身着紫色上衣、湖蓝色裤子,圆口鞋,红底黄花。有一虎牙,左耳有一耳环。有知下落者,盼联系,当以重金致谢。兰楼镇 朱长水
根鸟一把将这张寻人启事揭下,随即向人打听去兰楼镇的路。
在去兰楼的路上,根鸟一直脚步匆匆。
“我说这事不是假的。”他为自己在父亲面前坚持住了自己的看法而感到高兴。“我差一点就和父亲一样那么去想。”
他为这种侥幸,而感到犹如被凉水泼浇了一般,不禁全身激灵了一下。“就是她,就是紫烟,十三岁……”他想撒腿跑起来,
但已跑不动了,“她还活着,她会活着的,峡谷里有的是充饥的果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根布条,布条随即在风中飘动起来。
傍晚,根鸟来到了兰楼。
根鸟打开那张寻人启事给人看,随即就有人将他带到镇西头一个院子的门口。
“朱长水,有人找。”那个将根鸟领到此处的人敲了敲院门说。
院门打开了。
“我就是朱长水,谁找?”
“我。”根鸟连忙说,“大叔,你家是不是丢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
“是的。”
“我知道她在哪儿。”
“在哪儿?”
“在峡谷里。她去采花,掉到峡谷里去了。”根鸟将那根布
条递给那个叫朱长水的汉子。
朱长水看完条子,笑了:“我的小女儿已经找到了,但不是从什么峡谷里找到的。她是在棉花地里,被摘棉花的人发现的。”
不知为什么,根鸟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他的手一松,那张失掉意义的寻人启事飘落到地上。
“这个掉进峡谷的女孩肯定不是我的小女儿。我的小女儿也不叫紫烟,叫秀云。”
门外,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这帮小兔崽子,又欺负我家秀云了。”
朱长水正说着,一个小女孩气喘吁吁跑到了院门口。她用手指指巷子,但没有语言,只是在嘴里呜噜着,意思是说,有人在追她。朱长水走到院门口,随即,杂乱的脚步声远走了。
“是个哑巴。”根鸟在心中说。
哑巴见到了一个陌生人,躲到门后,然后慢慢将脸探出来,朝根鸟傻笑着。笑着笑着,从长了两颗虎牙的嘴里流出一大串口水来。
“还是一个傻子。”根鸟走出朱家的院子,走进巷子里。
身后传来一声:“谢谢你,孩子!”
根鸟回到菊坡,差不多已经是半夜了。
父亲一直守候在村口。他看到根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没有迎上去,而是依旧蹲在那儿抽烟。猩红的火光一明一灭,在告诉根鸟,父亲一直在等他。
根鸟吃力地走到父亲的面前。
父亲让他走在前头,然后一声不响地跟着。
回到家中,父亲去给根鸟热了饭菜。
根鸟并不想吃东西,只是有气无力地用筷子在饭碗里拨弄着。
父亲说:“别去找了,没有的事。”
筷子从根鸟的手中滑落到地上。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根鸟醒来时,已是次日的正午时分。
根鸟问父亲:“菊坡的四周都有哪些峡谷?”
父亲回答道:“这些峡谷我都知道。菊坡四周没有太高的山,峡谷也不深,一个人即使不小心掉下去,也是能够爬上来的。最深的峡谷,是蔷薇谷,在东边。”
根鸟朝门外走去。
“你又去哪儿?”
“蔷薇谷。”
“你不会有结果的。我打了几十年的猎,就从未见到过这一带有白色的鹰。我已经向村里年岁最大的人打听过,他们也从未听说过有白色的鹰。”
根鸟犹豫地站住了。
“我总觉得那鹰有点怪。”
“可它确实是一只鹰。”
“谁知道它是从哪儿飞来的呢?”
根鸟又朝东走去了。
“这孩子,死心眼!”父亲叹息了一声。
根鸟走到了蔷薇谷。他站在山顶上,往下一看,只见满山谷长着蔷薇,仿佛是堆了满满一峡谷红粉的颜色。他往下扔了一块石头。他从很快就听到的回声判断出这个所谓的最深的峡谷,其深度也是很有限的。他在山顶上坐下了。有一阵,他居然忘了那个叫紫烟的女孩,而只把心思放在那满山谷的蔷薇上。
浓烈的蔷薇香,几乎使他要昏昏欲睡了。
从峡谷的底部飞起一只鹰,但那鹰是褐色的,就是那种司空见惯的鹰。
根鸟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能有一只白色的鹰从峡谷里飞起来,或者是有一只白色的鹰从天空中落到峡谷里。当然,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菊坡这一带确实没有白色的鹰。
根鸟打算回家了。但就当他转身要离开时,心里忽起了一种呼唤的欲望。他先是声音不大地呼唤着:“紫烟——”声音微微有点颤抖,还带了少许羞涩。但,后来声音越喊越大,最后竟然大到满山谷在回响:“紫——烟——”
有时,他还大声地向下面问道:“紫烟,你听见了吗?有人来救你啦?你在哪儿呀?”
他马上就要离去了。他用尽全身力气,作最后的呼喊,这呼喊一半是出于为了救出那个叫紫烟的女孩,一半则仅仅是因为他想对着这片群山大喊大叫。他太想大喊大叫了。他觉得心里憋得慌。
根鸟突然栽倒在山顶上。
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气呼呼地站在那里。
晕眩了一阵的根鸟终于看清了这汉子的面孔:“你……你为什么打我?”
“你这小兔崽子,你在招狼吗?我在那边的林子里捕鸟,你知道吗?你把鸟全部惊飞了!”
根鸟觉得鼻子底下湿漉漉的,用手擦了一下,发现手被血染红了。
“滚!”那汉子道。
根鸟爬起来。
“滚!”那汉子一指山下。
根鸟向山下走去。他估计离那个汉子已有了一段距离了,又突然地大喊起来:“紫——烟——”一边叫着,一边向山下撒丫子猛跑。
⑺ 查理九世免费阅读
青铜管的葬礼 闷响过后,墨多多和查理退后了两步。
黑洞般的甬道内涌出一股劲风,夹杂着极其难闻的气味,直直吹向墨多多,让他感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泛起一阵恶寒。
“奇怪了,这样豪华的新建社区里,怎么会有这么古老奇异的神秘暗道呢?”墨多多的好奇心立刻被点燃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查理,我们进去看看!”
“等等,这是别人的家,我们最好不要随便乱走!而且这可能是主人故意隐藏的密道。”查理“噌”地跳到多多前面,拦住了他,灵敏的小鼻子也闻到了甬道深处一股古怪的臭味。
书房里的光线照亮了甬道的入口处,只见甬道两旁的墙壁泛着青幽幽的光芒,就像是由青铜熔铸而成,上面还铭刻着复杂的图腾文字,一直向内延伸。
多多不死心地紧盯着青铜壁,这时,甬道尽头闪出两盏绿色的冥火,忽明忽暗,在黑暗中透出一股蛊惑人心的邪气。
整个甬道仿佛有了生命,就像一只张开巨嘴的绿眼魔兽,等待着送上门来的猎物自投罗网。
多多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心跳随之加快:“那是什么……”
查理抬高下巴,两侧鼻翼翕动,努力地嗅闻着什么,可是除了那股腥臭难闻的气味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线索。
墨多多使劲揉了揉眼睛,伸着脖子望向甬道深处。他知道他想要的答案就在那片幽深的黑暗之中。
似是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召唤,多多拿出手机,打开照明系统,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去。
查理也警惕地跟了进来。
甬道又窄又长,地面潮湿黏稠,多多觉得有点迈不动脚步。
手机微弱的光线扫过两边的青铜壁,那些被风干的图腾,锈迹斑斑,宛如一群张牙舞爪的吃人血兽,集聚一堂。
黑暗中,多多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怦怦怦……多多深吸一口气,嗯哼哼!豪华社区的秘密甬道探秘,这个任务就交给我这个未来的名侦探吧!
不过,他的眼中又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飞快地将查理推到前面,狡猾地说:“疯狗太郎,你来带路!”
“嗷呜!”查理被多多推得屁股着地,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狠狠白了_下多多,脸色很是不屑:嘁,什么未来的名侦探,顶多就是个没用的胆小鬼!
“呵呵……呵呵……”一阵低沉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飘浮着,落入了多多的耳中。
是低笑声,还是呼息声?
不,是幻觉,一定是幻觉!多多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脚下用力推着查理,一点点磨蹭着走下旋转的阶梯。
在查理差点不耐烦到想咬人的时候,多多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多多慢慢举起手机,晃晃悠悠的光线里,毫无防备的,出现了一张满是鲜血的狰狞巨脸。
妈呀!多多转身想逃,却被查理咬住裤角,他一个趔趄直接摔扑在地,疼得眼角泛出泪花。
查理扬起眉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它凑到多多的脑袋前,摇头晃脑地说:“别紧张,那只是一扇门而已!”
多多翻身爬起,面对查理的挑衅,只好哑巴吃黄连一一有苦说不出。他捡起没有摔坏的手机,再次照了过去。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一看到那张脸,多多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如查理所言,那的确是一扇门,门上绘有可怕的人脸图腾,图腾上污渍斑斑,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用血书写出来的古怪字迹。多多留神瞧了一会儿,嗯,果然看不懂。
多多仗着胆子,伸手推了推那扇门,门没动。
喘了口气,多多退后两步,又憋足了劲儿用肩膀去顶,门还是纹丝不动。
多多没力气了,又瞧了瞧那扇门,门上镶嵌着许多凹凸不平的宝石,排列成金字塔形,不过有几处却是向内深陷。多多伸手数了数,凹陷之处少了五块宝石。
就在多多忙着研究门的时候,查理来回搜索,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有了新的发现:“多多,这里有八块宝石。”
多多连忙将查理发现的八块宝石抱到大门前,仔细地分辨起来。门上缺了五块,这里却有八块,每块宝石各不相同,看样子要从八块里面选出正确的五块来。
多多心头一沉,一时没了主意。
“你看,上面这块宝石跟下面两块有一些联系。”查理指着宝石上的花纹提醒多多。
多多眼珠骨碌一转,恍然大悟,将宝石一一安放上去。
“轰隆隆”一声闷响,密室的大门打开了。
多多倒吸一口气,一股更加刺鼻的味道传了出来。嗅觉灵敏的查理皱了皱眉,它讨厌这个气味!为了适应密室内更加黑暗的光线,多多眯起眼睛,却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密室的大概轮廓,这间密室比刚才走过的甬道要开阔许多。
多多努力贴着墙走,以免自己滑倒。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耳朵里总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沙沙沙”的轻响。
密室正中竖立着一个黑糊糊的庞然大物。
多多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巨大的长方形黑盒子,盒子四周发出微微红光,一闪一闪的,有说不出的诡异。
而那“沙沙沙”的声响,就好像是从这个黑盒子里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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