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明湖居聽書 教科書的大體內容,全文如下
明湖居聽書
第二回 歷山山下古帝遺蹤 明湖湖邊美人絕調
話說老殘在漁船上被眾人砸得沉下海去,自知萬無生理,只好閉著眼睛,聽他怎樣。覺得身體如落葉一般,飄飄盪盪,頃刻工夫沉了底了。只聽耳邊有人叫道:「先生,起來罷!先生,起來罷!天已黑了,飯廳上飯已擺好多時了。」老殘慌忙睜開眼睛,楞了一楞道:「呀!原來是一夢!」 自從那日起,又過了幾天,老殘向管事的道:「現在天氣漸寒,貴居停的病也不會再發,明年如有委用之處,再來效勞。目下鄙人要往濟南府去看看大明湖的風景。」管事的再三挽留不住,只好當晚設酒餞行;封了一千兩銀子奉給老殘,算是醫生的酬勞。老殘略道一聲「謝謝」,也就收入箱籠,告辭動身上車去了。
一路秋山紅葉,老圃黃花,頗不寂寞。到了濟南府,進得城來,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比那江南風景,覺得更為有趣。到了小布政司街,覓了一家客店,名叫高升店,將行李卸下,開發了車價酒錢,胡亂吃點晚飯,也就睡
次日清晨起來,吃點兒點心,便搖著串鈴滿街蜇了一趟,虛應一應故事。午後便步行至鵲華橋邊,雇了一隻小船,盪起雙槳,朝北不遠,便到歷下亭前。止船進去,入了大門,便是一個亭子,油漆已大半剝蝕。亭子上懸了一副對聯,寫的是「歷下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上寫著「杜工部句」,下寫著「道州何紹基韋」。亭子旁邊雖有幾間房屋,也沒有甚麼意思。復行下船,向西盪去,不甚遠,又到了鐵公祠畔。你道鐵公是誰?就是明初與燕王為難的那個鐵鉉。後人敬他的忠義,所以至今春秋時節,土人尚不斷的來此進香。
到了鐵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字僧樓,與那蒼松翠柏,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裡面,彷彿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數十里長的屏風。正在嘆賞不絕,忽聽一聲漁唱,低頭看去,誰知那明湖業已澄凈的同鏡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裡,顯得明明白白,那樓台樹木,格外光彩,覺得比上頭的一個千沸山還要好看,還要清楚。這湖的南岸,上去便是街市,卻有一層蘆葦,密密遮住。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一片白花映著帶水氣的斜陽,好似一條粉紅絨毯,做了上下兩個山的墊子,實在奇絕。
老殘心裡想道:「如此佳景,為何沒有甚麼遊人?」看了一會兒,回轉身來,看那大門裡面楹柱上有副對聯,寫的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暗暗點頭道:「真正不錯!」進了大門,正面便是鐵公享堂,朝東便是一個荷池。繞著曲折的迴廊,到了荷他東面,就是個圓門。圓門東邊有三間舊房,有個破匾,上題「古水仙祠」四個字。祠前一副破舊對聯,寫的是「一盞寒泉薦秋菊,三更畫船穿藕花」。過了水仙祠,仍舊上了船,盪到歷下亭的後面。兩邊荷葉荷花將船夾住,那荷葉初枯,擦的船嗤嗤價響;那水鳥被人驚起,格格價飛;那已老的蓮蓬,不斷的綳到船窗裡面來。老殘隨手摘了幾個蓮蓬,一面吃著,一面船已到了鵲華橋畔了。
到了鵲華橋,才覺得人煙稠密,也有挑擔子的,也有推小車子的,也有坐二人抬小藍呢轎子的。轎子後面,一個跟班的戴個紅纓帽子,膀子底下夾個護書,拚命價奔,一面用手中擦汗,一面低著頭跑。街上五六歲的孩子不知避人,被那轎夫無意踢倒一個,他便哇哇的哭起。他的母親趕忙跑來問:「誰碰倒你的?誰碰倒你的?」那個孩子只是哇哇的哭,並不說話。問了半天,才帶哭說了一句道:「抬矯子的!」他母親抬頭看時,轎子早已跑的有二里多遠了。那婦人牽了孩子,嘴裡不住咭咭咕咕的罵著,就回去了。
老殘從鵲華橋往南,緩緩向小布政司街走去。一抬頭,見那牆上貼了一張黃紙,有一尺長,七八寸寬的光景。居中寫著「說鼓書」三個大字;旁邊一行小字是「二十四日明湖居」。那紙還未十分干,心知是方才貼的,只不知道這是甚麼事情,別處也沒有見過這樣招子。一路走著,一路盤算,只聽得耳邊有兩個挑擔子的說道:「明兒白妞說書,我們可以不必做生意,來聽書罷。」又走到街上、聽鋪子里櫃台上有人說道:「前次白妞說書是你告假的,明兒的書,應該我告假了。」一路行未,街談巷議,大半都是這話,心裡詫異道:「白妞是何許人?說的是何等樣書,為甚一紙招貼,侵舉國若狂如此?」信步走來,不知不覺已到高升店口。
進得店去,茶房便來回道:「客人,用什麼夜膳?」老殘一一說過,就順便問道:「你們此他說鼓書是個甚麼頑意兒,何以驚動這么許多的人?」茶房說:「客人,你不知道。這說鼓書本是山東鄉下的土調,同一面鼓,兩片梨花簡,名叫『梨花大鼓』,演說些前人的故事,本也沒甚稀奇。自從王家出了這個白妞、黑妞妹妹兩個,這白妞名字叫做王小玉,此人是天生的怪物!他十二三歲時就學會了這說書的本事。他卻嫌這鄉下的調兒沒甚麼出奇,他就常到戲園里看戲,所有甚麼西皮、二簧、梆子腔等唱,一聽就會;甚麼餘三勝、程長庚、張二奎等人的調子,他一聽也就會唱。仗著他的喉嚨,要多高有多高;他的中氣,要多長有多長。他又把那南方的甚麼崑腔、小曲,種種的腔調,他都拿來裝在這大鼓書的調兒裡面。不過二三年工夫,創出這個調兒,竟至無論南北高下的人,聽了他唱書,無不神魂顛倒。現在已有招子,明兒就唱。你不信,去聽一聽就知道了。只是要聽還要早去,他雖是一點鍾開唱,若到十點鍾去,便沒有坐位的。」老殘聽了,也不甚相信。
次日六點鍾起,先到南門內看了舜井。又出南門,到歷山腳下,看看相傳大舜昔日耕田的地方。及至回店,已有九點鍾的光景,趕忙吃了飯,走到明湖居,才不過十點鍾時候。那明湖居本是個大戲園子,戲台前有一百多張桌子。那知進了園門,園子裡面已經坐的滿滿的了,只有中間七八張桌子還無人坐,桌子卻都貼著「撫院定」『學院定」等類紅紙條兒。老殘看了半天,無處落腳,只好袖子里送了看坐兒的二百個錢,才弄了一張短板凳,在人縫里坐下。看那戲台上,只擺了一張半桌,桌子上放了一面板鼓,鼓上放了兩個鐵片兒,心裡知道這就是所謂梨花簡了,旁邊放了一個三弦子,半桌後面放了兩張椅子,並無一個人在台上。偌大的個戲台,空空洞洞,別無他物,看了不覺有些好笑。園子裡面,頂著籃子賣燒餅油條的有一二十個,都是為那不吃飯來的人買了充飢的。
到了十一點鍾,只見門口轎子漸漸擁擠,許多官員都著了便衣,帶著家人,陸續進來。不到十二點鍾,前面幾張空桌俱已滿了,不斷還有人來,看坐兒的也只是搬張短凳,在夾縫中安插。這一群人來了,彼此招呼,有打千兒的,有作揖的,大半打千兒的多。寓談闊論,說笑自如。這十幾張桌子外,看來都是做生意的人;又有些像是本地讀書人的樣子:大家都嘁嘁喳喳的在那裡說閑話。因為人大多了,所以說的甚麼話都聽不清楚,也不去管他。
(後為課文所學內容)
到了十二點半鍾,看那台上,從後台簾子裡面,出來一個男人:穿了一件藍布長衫,長長的臉兒,一臉疙瘩,彷彿風干福橘皮似的,甚為醜陋,但覺得那人氣味到還沉靜。出得台來,並無一語,就往半桌後面左手一張椅子上坐下。慢慢的將三弦子取來,隨便和了和弦,彈了一兩個小調,人也不甚留神去聽。後來彈了一枝大調,也不知道叫什麼牌子。只是到後來,全用輪指,那抑揚頓挫,入耳動心,恍若有幾十根弦,幾百個指頭,在那裡彈似的。這時台下叫好的聲音不絕於耳,卻也壓不下那弦子去,這曲彈罷,就歇了手,旁邊有人送上茶來。
停了數分鍾時,簾子裡面出來一個姑娘,約有十六七歲,長長鴨蛋臉兒,梳了一個抓髻,戴了一副銀耳環,穿了一件藍布外褂兒,一條藍布褲子,都是黑布鑲滾的。雖是粗布衣裳,到十分潔凈。來到半桌後面右手椅子上坐下。那彈弦子的便取了弦子,錚錚釒從釒從彈起。這姑娘便立起身來,左手取了梨花簡,夾在指頭縫里,便丁丁當當的敲,與那弦子聲音相應;右手持了鼓捶子,凝神聽那弦子的節奏。忽羯鼓一聲,歌喉遽發,字字清脆,聲聲宛轉,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每句七字,每段數十句,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覺一切歌曲腔調俱出其下,以為觀止矣。
旁坐有兩人,其一人低聲問那人道:「此想必是白妞了罷?」其一人道:「不是。這人叫黑妞,是白妞的妹子。他的調門兒都是白妞教的,若比白妞,還不曉得差多遠呢!他的好處人說得出,白妞的好處人說不出;他的好處人學的到,白妞的好處人學不到。你想,這幾年來,好頑耍的誰不學他們的調兒呢?就是窯子里的姑娘,也人人都學,只是頂多有一兩句到黑妞的地步。若白妞的好處,從沒有一個人能及他十分里的一分的。」說著的時候,黑妞早唱完,後面去了。這時滿園子里的人,談心的談心,說笑的說笑。賣瓜子、落花生、山裡紅、核桃仁的,高聲喊叫著賣,滿園子里聽來都是人聲。
正在熱鬧哄哄的時節,只見那後台里,又出來了一位姑娘,年紀約十八九歲,裝束與前一個毫無分別,瓜子臉兒,白凈麵皮,相貌不過中人以上之姿,只覺得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半低著頭出來,立在半桌後面,把梨花簡了當了幾聲,煞是奇怪:只是兩片頑鐵,到他手裡,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以的。又將鼓捶子輕輕的點了兩下,方抬起頭來,向台下一盼。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里頭養著兩丸黑水銀,左右一顧一看,連那坐在遠遠牆角子里的人,都覺得王小玉看見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說。就這一眼,滿園子里便鴉雀無聲,比皇帝出來還要靜悄得多呢,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數句之後,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那知他於那極高的地方,尚能回環轉折。幾囀之後,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節高起。恍如由傲來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來峰削壁干仞,以為上與大通;及至翻到做來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做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後,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回百析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裡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從此以後,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約有兩三分鍾之久,彷彿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出。這一出之後,忽又揚起,像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並發。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一聲的為是。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這時台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
停了一會,鬧聲稍定,只聽那台下正座上,有一個少年人,不到三十歲光景,是湖南口音,說道:「當年讀書,見古人形容歌聲的好處,有那『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話,我總不懂。空中設想,餘音怎樣會得繞梁呢?又怎會三日不絕呢?及至聽了小玉先生說書,才知古人措辭之妙。每次聽他說書之後,總有好幾天耳朵里無非都是他的書,無論做什麼事,總不入神,反覺得『三日不絕』,這『三日』二字下得太少,還是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形容得透徹些!」旁邊人都說道:「夢湘先生論得透闢極了!『於我心有戚戚焉』!」
課文所學內容到此為止
說著,那黑妞又上來說了一段,底下便又是白妞上場。這一段,聞旁邊人說,叫做「黑驢段」。聽了去,不過是一個士子見一驚人,騎了一個黑驢走過去的故事。將形容那美人,先形容那黑驢怎樣怎樣好法,待鋪敘到美人的好處,不過數語,這段書也就完了。其音節全是快板,越說越快。白香山詩雲:「大珠小珠落王盤。」可以盡之。其妙處,在說得極快的時候,聽的人彷彿都趕不上聽,他卻字字清楚,無一字不送到人耳輪深處。這是他的獨到,然比著前一段卻未免遜了一籌了。
這時不過五點鍾光景,算計王小玉應該還有一段。不知那一段又是怎樣好法,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㈡ 明清湖聽書的譯文
是不是明湖居聽書
老殘游記
劉鶚這位晚清光緒年間的傳奇人物,他以布衣之身,卻能外連洋人,內通王公將相,呼風喚雨,神通廣大,他用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從經商、行醫、治理黃河,興辦洋務運動中吸取的人間百味,寫成此書。通過本書您可以從另一個視角了解晚清社會。
第二回 歷山山下古帝遺蹤 明湖湖邊美人絕調
話說老殘在漁船上被眾人砸得沉下海去,自知萬無生理,只好閉著眼睛,聽他怎樣。覺得身體如落葉一般,飄飄盪盪,頃刻工夫沉了底了。只聽耳邊有人叫道:「先生,起來罷!先生,起來罷!天已黑了,飯廳上飯已擺好多時了。」老殘慌忙睜開眼睛,楞了一楞道:「呀!原來是一夢!」 自從那日起,又過了幾天,老殘向管事的道:「現在天氣漸寒,貴居停的病也不會再發,明年如有委用之處,再來效勞。目下鄙人要往濟南府去看看大明湖的風景。」管事的再三挽留不住,只好當晚設酒餞行;封了一千兩銀子奉給老殘,算是醫生的酬勞。老殘略道一聲「謝謝」,也就收入箱籠,告辭動身上車去了。
一路秋山紅葉,老圃黃花,頗不寂寞。到了濟南府,進得城來,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比那江南風景,覺得更為有趣。到了小布政司街,覓了一家客店,名叫高升店,將行李卸下,開發了車價酒錢,胡亂吃點晚飯,也就睡
次日清晨起來,吃點兒點心,便搖著串鈴滿街蜇了一趟,虛應一應故事。午後便步行至鵲華橋邊,雇了一隻小船,盪起雙槳,朝北不遠,便到歷下亭前。止船進去,入了大門,便是一個亭子,油漆已大半剝蝕。亭子上懸了一副對聯,寫的是「歷下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上寫著「杜工部句」,下寫著「道州何紹基韋」。亭子旁邊雖有幾間房屋,也沒有甚麼意思。復行下船,向西盪去,不甚遠,又到了鐵公祠畔。你道鐵公是誰?就是明初與燕王為難的那個鐵鉉。後人敬他的忠義,所以至今春秋時節,土人尚不斷的來此進香。
到了鐵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字僧樓,與那蒼松翠柏,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裡面,彷彿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數十里長的屏風。正在嘆賞不絕,忽聽一聲漁唱,低頭看去,誰知那明湖業已澄凈的同鏡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裡,顯得明明白白,那樓台樹木,格外光彩,覺得比上頭的一個千沸山還要好看,還要清楚。這湖的南岸,上去便是街市,卻有一層蘆葦,密密遮住。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一片白花映著帶水氣的斜陽,好似一條粉紅絨毯,做了上下兩個山的墊子,實在奇絕。
老殘心裡想道:「如此佳景,為何沒有甚麼遊人?」看了一會兒,回轉身來,看那大門裡面楹柱上有副對聯,寫的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暗暗點頭道:「真正不錯!」進了大門,正面便是鐵公享堂,朝東便是一個荷池。繞著曲折的迴廊,到了荷他東面,就是個圓門。圓門東邊有三間舊房,有個破匾,上題「古水仙祠」四個字。祠前一副破舊對聯,寫的是「一盞寒泉薦秋菊,三更畫船穿藕花」。過了水仙祠,仍舊上了船,盪到歷下亭的後面。兩邊荷葉荷花將船夾住,那荷葉初枯,擦的船嗤嗤價響;那水鳥被人驚起,格格價飛;那已老的蓮蓬,不斷的綳到船窗裡面來。老殘隨手摘了幾個蓮蓬,一面吃著,一面船已到了鵲華橋畔了。
到了鵲華橋,才覺得人煙稠密,也有挑擔子的,也有推小車子的,也有坐二人抬小藍呢轎子的。轎子後面,一個跟班的戴個紅纓帽子,膀子底下夾個護書,拚命價奔,一面用手中擦汗,一面低著頭跑。街上五六歲的孩子不知避人,被那轎夫無意踢倒一個,他便哇哇的哭起。他的母親趕忙跑來問:「誰碰倒你的?誰碰倒你的?」那個孩子只是哇哇的哭,並不說話。問了半天,才帶哭說了一句道:「抬矯子的!」他母親抬頭看時,轎子早已跑的有二里多遠了。那婦人牽了孩子,嘴裡不住咭咭咕咕的罵著,就回去了。
老殘從鵲華橋往南,緩緩向小布政司街走去。一抬頭,見那牆上貼了一張黃紙,有一尺長,七八寸寬的光景。居中寫著「說鼓書」三個大字;旁邊一行小字是「二十四日明湖居」。那紙還未十分干,心知是方才貼的,只不知道這是甚麼事情,別處也沒有見過這樣招子。一路走著,一路盤算,只聽得耳邊有兩個挑擔子的說道:「明兒白妞說書,我們可以不必做生意,來聽書罷。」又走到街上、聽鋪子里櫃台上有人說道:「前次白妞說書是你告假的,明兒的書,應該我告假了。」一路行未,街談巷議,大半都是這話,心裡詫異道:「白妞是何許人?說的是何等樣書,為甚一紙招貼,侵舉國若狂如此?」信步走來,不知不覺已到高升店口。
進得店去,茶房便來回道:「客人,用什麼夜膳?」老殘一一說過,就順便問道:「你們此他說鼓書是個甚麼頑意兒,何以驚動這么許多的人?」茶房說:「客人,你不知道。這說鼓書本是山東鄉下的土調,同一面鼓,兩片梨花簡,名叫『梨花大鼓』,演說些前人的故事,本也沒甚稀奇。自從王家出了這個白妞、黑妞妹妹兩個,這白妞名字叫做王小玉,此人是天生的怪物!他十二三歲時就學會了這說書的本事。他卻嫌這鄉下的調兒沒甚麼出奇,他就常到戲園里看戲,所有甚麼西皮、二簧、梆子腔等唱,一聽就會;甚麼餘三勝、程長庚、張二奎等人的調子,他一聽也就會唱。仗著他的喉嚨,要多高有多高;他的中氣,要多長有多長。他又把那南方的甚麼崑腔、小曲,種種的腔調,他都拿來裝在這大鼓書的調兒裡面。不過二三年工夫,創出這個調兒,竟至無論南北高下的人,聽了他唱書,無不神魂顛倒。現在已有招子,明兒就唱。你不信,去聽一聽就知道了。只是要聽還要早去,他雖是一點鍾開唱,若到十點鍾去,便沒有坐位的。」老殘聽了,也不甚相信。
次日六點鍾起,先到南門內看了舜井。又出南門,到歷山腳下,看看相傳大舜昔日耕田的地方。及至回店,已有九點鍾的光景,趕忙吃了飯,走到明湖居,才不過十點鍾時候。那明湖居本是個大戲園子,戲台前有一百多張桌子。那知進了園門,園子裡面已經坐的滿滿的了,只有中間七八張桌子還無人坐,桌子卻都貼著「撫院定」『學院定」等類紅紙條兒。老殘看了半天,無處落腳,只好袖子里送了看坐兒的二百個錢,才弄了一張短板凳,在人縫里坐下。看那戲台上,只擺了一張半桌,桌子上放了一面板鼓,鼓上放了兩個鐵片兒,心裡知道這就是所謂梨花簡了,旁邊放了一個三弦子,半桌後面放了兩張椅子,並無一個人在台上。偌大的個戲台,空空洞洞,別無他物,看了不覺有些好笑。園子裡面,頂著籃子賣燒餅油條的有一二十個,都是為那不吃飯來的人買了充飢的。
到了十一點鍾,只見門口轎子漸漸擁擠,許多官員都著了便衣,帶著家人,陸續進來。不到十二點鍾,前面幾張空桌俱已滿了,不斷還有人來,看坐兒的也只是搬張短凳,在夾縫中安插。這一群人來了,彼此招呼,有打千兒的,有作揖的,大半打千兒的多。寓談闊論,說笑自如。這十幾張桌子外,看來都是做生意的人;又有些像是本地讀書人的樣子:大家都嘁嘁喳喳的在那裡說閑話。因為人大多了,所以說的甚麼話都聽不清楚,也不去管他。
後為課文所學內容
到了十二點半鍾,看那台上,從後台簾子裡面,出來一個男人:穿了一件藍布長衫,長長的臉兒,一臉疙瘩,彷彿風干福橘皮似的,甚為醜陋,但覺得那人氣味到還沉靜。出得台來,並無一語,就往半桌後面左手一張椅子上坐下。慢慢的將三弦子取來,隨便和了和弦,彈了一兩個小調,人也不甚留神去聽。後來彈了一枝大調,也不知道叫什麼牌子。只是到後來,全用輪指,那抑揚頓挫,入耳動心,恍若有幾十根弦,幾百個指頭,在那裡彈似的。這時台下叫好的聲音不絕於耳,卻也壓不下那弦子去,這曲彈罷,就歇了手,旁邊有人送上茶來。
停了數分鍾時,簾子裡面出來一個姑娘,約有十六七歲,長長鴨蛋臉兒,梳了一個抓髻,戴了一副銀耳環,穿了一件藍布外褂兒,一條藍布褲子,都是黑布鑲滾的。雖是粗布衣裳,到十分潔凈。來到半桌後面右手椅子上坐下。那彈弦子的便取了弦子,錚錚釒從釒從彈起。這姑娘便立起身來,左手取了梨花簡,夾在指頭縫里,便丁了當當的敲,與那弦子聲音相應;右手持了鼓捶子,凝神聽那弦子的節奏。忽羯鼓一聲,歌喉遽發,字字清脆,聲聲宛轉,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每句七字,每段數十句,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覺一切歌曲腔調俱出其下,以為觀止矣。
旁坐有兩人,其一人低聲問那人道:「此想必是白妞了罷?」其一人道:「不是。這人叫黑妞,是白妞的妹子。他的調門兒都是白妞教的,若比白妞,還不曉得差多遠呢!他的好處人說得出,白妞的好處人說不出;他的好處人學的到,白妞的好處人學不到。你想,這幾年來,好頑耍的誰不學他們的調兒呢?就是窯子里的姑娘,也人人都學,只是頂多有一兩句到黑妞的地步。若白妞的好處,從沒有一個人能及他十分里的一分的。」說著的時候,黑妞早唱完,後面去了。這時滿園子里的人,談心的談心,說笑的說笑。賣瓜子、落花生、山裡紅、核桃仁的,高聲喊叫著賣,滿園子里聽來都是人聲。
正在熱鬧哄哄的時節,只見那後台里,又出來了一位姑娘,年紀約十八九歲,裝束與前一個毫無分別,瓜子臉兒,白凈麵皮,相貌不過中人以上之姿,只覺得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半低著頭出來,立在半桌後面,把梨花簡了當了幾聲,煞是奇怪:只是兩片頑鐵,到他手裡,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以的。又將鼓捶子輕輕的點了兩下,方抬起頭來,向台下一盼。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里頭養著兩丸黑水銀,左右一顧一看,連那坐在遠遠牆角子里的人,都覺得王小玉看見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說。就這一眼,滿園子里便鴉雀無聲,比皇帝出來還要靜悄得多呢,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數句之後,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那知他於那極高的地方,尚能回環轉折。幾囀之後,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節高起。恍如由傲來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來峰削壁干仞,以為上與大通;及至翻到做來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做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後,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回百析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裡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從此以後,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約有兩三分鍾之久,彷彿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出。這一出之後,忽又揚起,像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並發。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一聲的為是。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這時台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
停了一會,鬧聲稍定,只聽那台下正座上,有一個少年人,不到三十歲光景,是湖南口音,說道:「當年讀書,見古人形容歌聲的好處,有那『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話,我總不懂。空中設想,餘音怎樣會得繞梁呢?又怎會三日不絕呢?及至聽了小玉先生說書,才知古人措辭之妙。每次聽他說書之後,總有好幾天耳朵里無非都是他的書,無論做什麼事,總不入神,反覺得『三日不絕』,這『三日』二字下得太少,還是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形容得透徹些!」旁邊人都說道:「夢湘先生論得透闢極了!『於我心有戚戚焉』!」
說著,那黑妞又上來說了一段,底下便又是白妞上場。這一段,聞旁邊人說,叫做「黑驢段」。聽了去,不過是一個士子見一驚人,騎了一個黑驢走過去的故事。將形容那美人,先形容那黑驢怎樣怎樣好法,待鋪敘到美人的好處,不過數語,這段書也就完了。其音節全是快板,越說越快。白香山詩雲:「大珠小珠落王盤。」可以盡之。其妙處,在說得極快的時候,聽的人彷彿都趕不上聽,他卻字字清楚,無一字不送到人耳輪深處。這是他的獨到,然比著前一段卻未免遜了一籌了。
這時不過五點鍾光景,算計王小玉應該還有一段。不知那一段又是怎樣好法,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㈢ 明湖居聽書主要寫什麼
老殘在妓院里聽說書,先是一個醜陋的男子出來彈了一段曲子,接著長相平平的黑妞出來唱了一段,超出了男子的水平,正當人們認為表演結束時,白妞也出來唱了一段,被黑牛唱得好多了,人們為之折服。
㈣ 明湖居聽書的段落大意是什麼
第1段:琴師的演奏。
第2段:黑妞的演唱。
第3段:觀眾的議論。
第4段:白妞的出場。
第5段:白妞的演唱。
第6段:夢湘先生的評論。
原文:
話說老殘在漁船上被眾人砸得沉下海去,自知萬無生理,只好閉著眼睛,聽他怎樣。覺得身體如落葉一般,飄飄盪盪,頃刻工夫沉了底了。只聽耳邊有人叫道:「先生,起來罷!先生,起來罷!天已黑了,飯廳上飯已擺好多時了。」
老殘慌忙睜開眼睛,楞了一楞道:「呀!原來是一夢!」 自從那日起,又過了幾天,老殘向管事的道:「現在天氣漸寒,貴居停的病也不會再發,明年如有委用之處,再來效勞。
目下鄙人要往濟南府去看看大明湖的風景。」管事的再三挽留不住,只好當晚設酒餞行;封了一千兩銀子奉給老殘,算是醫生的酬勞。老殘略道一聲「謝謝」,也就收入箱籠,告辭動身上車去了。
次日清晨起來,吃點兒點心,便搖著串鈴滿街蜇了一趟,虛應一應故事。午後便步行至鵲華橋邊,雇了一隻小船,盪起雙槳,朝北不遠,便到歷下亭前。止船進去,入了大門,便是一個亭子,油漆已大半剝蝕。
亭子上懸了一副對聯,寫的是「歷下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上寫著「杜工部句」,下寫著「道州何紹基韋」。亭子旁邊雖有幾間房屋,也沒有甚麼意思。
復行下船,向西盪去,不甚遠,又到了鐵公祠畔。你道鐵公是誰?就是明初與燕王為難的那個鐵鉉。後人敬他的忠義,所以至今春秋時節,土人尚不斷的來此進香。
到了鐵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字僧樓,與那蒼松翠柏,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裡面,彷彿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數十里長的屏風。
正在嘆賞不絕,忽聽一聲漁唱,低頭看去,誰知那明湖業已澄凈的同鏡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裡,顯得明明白白,那樓台樹木,格外光彩,覺得比上頭的一個千沸山還要好看,還要清楚。
這湖的南岸,上去便是街市,卻有一層蘆葦,密密遮住。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一片白花映著帶水氣的斜陽,好似一條粉紅絨毯,做了上下兩個山的墊子,實在奇絕。
出處:出自清末劉鶚的《老殘游記》中的《明湖居聽書》。
(4)我站在橋上看風景聽書擴展閱讀:
賞析:
《明湖居聽書》描寫民間藝人王小玉精妙絕倫的鼓書技藝,有「文章絕調」之譽。藝術上的成功,很赤濟呈度上得力於「博喻」、「通感」等修辭手法的綜合運用。
例如,在再三鋪墊、反復烘托之後,寫小玉登台說書:「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象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
三萬六千個毛孔,象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劉鸚十分善於通過「比喻(博喻)」使只可意會、難於言傳的聽覺形象轉換為具體可感、易於體會的其它感覺。
「聲音」「入耳」感到「伏貼」、「暢快」原是聽覺感知,但作者卻說成是「五臟六腑」感到「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覺得「暢快」。
寫白妞說書的精湛技藝 ,寫得非常成功。全文從寫作方法上看,襯托方法有其顯著特色:用動襯靜 ,環境烘托,蘊含狂熱觀眾,襯托說書魅力。說唱的聲音之美,並無實體形象。
全靠聽覺鑒賞,直接描寫很不容易,因而小說開頭落筆不凡,極力描寫戲園的盛況,聽書的很早就到了戲園。不過 10點,「園子里已經坐得滿滿的了」 。
11點鍾,許多官員也「陸續進來」,不到 12點 ,「前面幾張空桌俱已滿了」。其實,白妞說書是在下午1點鍾。聽書的人多。園內已經坐滿,但「不斷還有人來」。
因為人多 ,「看坐兒的也只是搬張短凳,在夾縫中安插」。老殘也是使了錢 ,「才弄了一張短板凳,在人縫里坐下」。聲音嘈雜。人們彼此招呼,高談闊論,說笑自如,嘰嘰喳喳,亂扯閑話。
㈤ 明湖居聽書的中心思想是什麼
中心思想:
借一個不願做官、奔走江湖行醫的名士老殘,在游歷途中的所見所聞,揭露了當時官吏昏庸殘暴的行徑,反映了社會的黑暗和人民的痛苦。
也表現出作者支持革命運動,主張維新圖強、科學救國的政治態度。這部小說刻畫人物、描寫自然景物比較生動形象,在語言運用和表現手法上頗具特色。
(5)我站在橋上看風景聽書擴展閱讀:
寫作背景:
《明湖居聽書》節選自《老殘游記》第二回,原題為「歷山山下古帝遺蹤,明湖湖邊美人絕調」。作者清末劉鶚,筆名洪都百煉生。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評論這部作品:「敘景狀物,時有可觀。」《明湖居聽書》便是「可觀」的一節。記敘文中縱使記述靜物,有時也要加入動態的敘述,以增加情趣。《明湖居聽書》是很典型的例子。
賞析:
《明湖居聽書》描寫民間藝人王小玉精妙絕倫的鼓書技藝,有「文章絕調」之譽。藝術上的成功,很赤濟呈度上得力於「博喻」、「通感」等修辭手法的綜合運用。
例如,在再三鋪墊、反復烘托之後,寫小玉登台說書:「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象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
三萬六千個毛孔,象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
劉鸚十分善於通過「比喻(博喻)」使只可意會、難於言傳的聽覺形象轉換為具體可感、易於體會的其它感覺。
「聲音」「入耳」感到「伏貼」、「暢快」原是聽覺感知,但作者卻說成是「五臟六腑」感到「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覺得「暢快」。
寫白妞說書的精湛技藝 ,寫得非常成功。全文從寫作方法上看,襯托方法有其顯著特色:用動襯靜 ,環境烘托,蘊含狂熱觀眾,襯托說書魅力。說唱的聲音之美
,並無實體形象。
全靠聽覺鑒賞,直接描寫很不容易,因而小說開頭落筆不凡,極力描寫戲園的盛況,聽書的很早就到了戲園。不過 10點,「園子里已經坐得滿滿的了」 。
11點鍾,許多官員也「陸續進來」,不到 12點 ,「前面幾張空桌俱已滿了」。其實,白妞說書是在下午
1點鍾。聽書的人多。園內已經坐滿,但「不斷還有人來」。
因為人多 ,「看坐兒的也只是搬張短凳,在夾縫中安插」。老殘也是使了錢 ,「才弄了一張短板凳,在人縫里坐下」。聲音嘈雜。人們彼此招呼,高談闊論,說笑自如,嘰嘰喳喳,亂扯閑話。
㈥ 明湖居聽書的關於此書
《明湖居聽書》節選自《老殘游記》第二回,原題為「歷山山下古帝遺蹤,明湖湖邊美人絕調」。作者清末劉鶚,(1857~1909)筆名鴻都百煉生。《老殘游記》借一個不願做官、奔走江湖行醫的名士老殘,在游歷途中的所見所聞,揭露了當時官吏昏庸殘暴的行徑,反映了社會的黑暗和人民的痛苦,也表現出作者支持革命運動,主張維新圖強、科學救國的政治態度。這部小說刻畫人物、描寫自然景物比較生動形象,在語言運用和表現手法上頗具特色。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評論這部作品:「敘景狀物,時有可觀。」《明湖居聽書》便是「可觀」的一節。記敘文中縱使記述靜物,有時也要加入動態的敘述,以增加情趣。《明湖居聽書》是很典型的例子。
「明湖居聽書」故事緣由是這樣的:老殘來到濟南府(今山東濟南),在高升店住下。第二天上街遊玩,見那牆上貼了一張黃紙,居中寫著「說古書」三個大字,旁邊一行小字是「二十四日明湖居」,不知是什麼事情。路上聽得兩個挑擔子的說道:「明日白妞說書,我們可以不必做生意了,來聽書吧。」又聽得鋪子里板台上有人說到:「前次白妞說書是你去的,明兒書應該我去了。」一路行來,街談巷議,大半都是這話,心中很詫異。回到店裡向茶房打聽這件事,茶房介紹說:這說鼓書,用一面鼓,兩片梨花簡,名叫「梨花大鼓」,演說一些前人的故事,本也沒什麼稀奇,自從王家出了白妞、黑妞兩姐妹就不同了。這白妞名叫王小玉,是天生的出奇人物,十二三歲就學會了說書的本事。她有一副好嗓子,又吸收了京腔、崑腔小調種種腔調,運用到大鼓書的調兒里,經過二三年工夫,創造出了梨花打鼓的新調,「竟至無論南北高下的人,聽了她的說書,無不神魂顛倒」。明兒上午一點鍾開唱,如上午十點鍾去,便沒有了座位,要聽還要早去。老殘聽了茶房的話,也不甚相信,次日九點鍾便去明湖居聽書。可以說,在節選的這部分文字之前,作者已為白妞說書作了渲染鋪墊,那屬「耳聞」;進入課文之後,則屬「目睹」了。
《老殘游記》(劉鶚)、《官場現形記》(李伯元)、《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吳趼人)、曾樸的《孽海花》。並稱晚清四大譴責小說。
㈦ 明湖居聽書的分段分層,段意,層意(文章只有6小節)
~~~~(>_<)~~~~
我不幹了
整天看一些我看不懂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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㈧ 莫言《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閱讀答案
尊敬的瑞典學院各位院士,女士們、先生們:
通過電視或者網路,我想在座的各位,對遙遠的高密東北鄉,已經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你們也許看到了我的九十歲的老父親,看到了我的哥哥姐姐我的妻子女兒和我的一歲零四個月的外孫女。但有一個我此刻最想念的人,我的母親,你們永遠無法看到了。我獲獎後,很多人分享了我的光榮,但我的母親卻無法分享了。
我母親生於1922 年,卒於1994 年。她的骨灰,埋葬在村莊東邊的桃園里。去年,一條鐵路要從那兒穿過,我們不得不將她的墳墓遷移到距離村子更遠的地方。掘開墳墓後,我們看到,棺木已經腐朽,母親的骨殖,已經與泥土混為一體。我們只好象徵性地挖起一些泥土,移到新的墓穴里。也就是從那一時刻起,我感到,我的母親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訴說,就是對母親的訴說。
我是我母親最小的孩子。我記憶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著家裡唯一的一把熱水瓶去公共食堂打開水。因為飢餓無力,失手將熱水瓶打碎,我嚇得要命,鑽進草垛,一天沒敢出來。傍晚的時候,我聽到母親呼喚我的乳名。我從草垛里鑽出來,以為會受到打罵,但母親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只是撫摸著我的頭,口中發出長長的嘆息。我記憶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隨著母親去集體的地里撿麥穗,看守麥田的人來了,撿麥穗的人紛紛逃跑,我母親是小腳,跑不快,被捉住,那個身材高大的看守人搧了她一個耳光。她搖晃著身體跌倒在地。看守人沒收了我們撿到的麥穗,吹著口哨揚長而去。我母親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臉上那種絕望的神情讓我終生難忘。多年之後,當那個看守麥田的人成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集市上與我相逢,我沖上去想找他報仇,母親拉住了我,平靜地對我說:「兒子,那個打我的人,與這個老人,並不是一個人。」
我記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個中秋節的中午,我們家難得地包了一頓餃子,每人只有一碗。正當我們吃餃子時,一個乞討的老人,來到了我們家門口。我端起半碗紅薯干打發他,他卻憤憤不平地說:「我是一個老人,你們吃餃子,卻讓我吃紅薯干,你們的心是怎麼長的?」我氣急敗壞地說:「我們一年也吃不了幾次餃子,一人一小碗,連半飽都吃不了!給你紅薯干就不錯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滾!」母親訓斥了我,然後端起她那半碗餃子,倒進老人碗里。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跟著母親去賣白菜,有意無意地多算了一位買白菜的老人一毛錢。算完錢我就去了學校。當我放學回家時,看到很少流淚的母親淚流滿面。母親並沒有罵我,只是輕輕地說:「兒子,你讓娘丟了臉。」
我十幾歲時,母親患了嚴重的肺病,飢餓,病痛,勞累,使我們這個家庭陷入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以為母親隨時都會自尋短見。每當我勞動歸來,一進大門,就高喊母親,聽到她的回應,心中才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如果一時聽不到她的回應,我就心驚膽顫,跑到廂房和磨坊里尋找。有一次,找遍了所有的房間也沒有見到母親的身影。我便坐在院子里大哭。這時,母親背著一捆柴草從外邊走進來。她對我的哭很不滿,但我又不能對她說出我的擔憂。母親看透我的心思,她說:「孩子,你放心,盡管我活著沒有一點樂趣,但只要閻王爺不叫我,我是不會去的。」我生來相貌醜陋,村子裡很多人當面嘲笑我,學校里有幾個性格霸蠻的同學甚至為此打我。我回家痛哭,母親對我說:「兒子,你不醜。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裡?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變美。」後來我進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後甚至當面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了母親的話,便心平氣和地向他們道歉。
我母親不識字,但對識字的人十分敬重。我們家生活困難,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但只要我對她提出買書買文具的要求,她總是會滿足我。她是個勤勞的人,討厭懶惰的孩子,但只要是我因為看書耽誤了幹活,她從來沒批評過我。有一段時間,集市上來了一個說書人。我偷偷地跑去聽書,忘記了她分配給我的活兒。為此,母親批評了我。晚上,當她就著一盞小油燈為家人趕制棉衣時,我忍不住地將白天從說書人那裡聽來的故事復述給她聽,起初她有些不耐煩,因為在她心目中,說書人都是油嘴滑舌、不務正業的人,從他們嘴裡,冒不出什麼好話來。但我復述的故事,漸漸地吸引了她。以後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給我排活兒,默許我去集上聽書。為了報答母親的恩情,也為了向她炫耀我的記憶力,我會把白天聽到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她聽。
很快的,我就不滿足復述說書人講的故事了,我在復述的過程中,不斷地添油加醋。我會投我母親所好,編造一些情節,有時候甚至改變故事的結局。我的聽眾,也不僅僅是我的母親,連我的姐姐,我的嬸嬸,我的奶奶,都成為我的聽眾。我母親在聽完我的故事後,有時會憂心忡忡地,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兒啊,你長大後會成為一個什麼人呢?難道要靠耍貧嘴吃飯嗎?」我理解母親的擔憂,因為在村子裡,一個貧嘴的孩子,是招人厭煩的,有時候還會給自己和家庭帶來麻煩。我在小說《牛》里所寫的那個因為話多被村裡人厭惡的孩子,就有我童年時的影子。我母親經常提醒我少說話,她希望我能做一個沉默寡言、安穩大方的孩子。但在我身上,卻顯露出極強的說話能力和極大的說話慾望,這無疑是極大的危險,但我的說故事的能力,又帶給了她愉悅,這使她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盡管有我父母親的諄諄教導,但我並沒改掉我喜歡說話的天性,這使得我的名字「莫言」,很像對自己的諷刺。我小學未畢業即輟學,因為年幼體弱,幹不了重活,只好到荒草灘上去放牧牛羊。當我牽著牛羊從學校門前路過,看到昔日的同學在校園里打打鬧鬧,我心中充滿悲涼,深深地體會到一個人——哪怕是一個孩子——離開群體後的痛苦。到了荒灘上,我把牛羊放開,讓它們自己吃草。藍天如海,草地一望無際,周圍看不到一個人影,沒有人的聲音,只有鳥兒在天上鳴叫。我感到很孤獨,很寂寞,心裡空空盪盪。有時候,我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懶洋洋地飄動著的白雲,腦海里便浮現出許多莫名其妙的幻像。我們那地方流傳著許多狐狸變成美女的故事。我幻想著能有一個狐狸變成美女與我來做伴放牛,但她始終沒有出現。但有一次,一隻火紅色的狐狸從我面前的草叢中跳出來時,我被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狐狸跑沒了蹤影,我還在那裡顫抖。有時候我會蹲在牛的身旁,看著湛藍的牛眼和牛眼中的我的倒影。有時候我會模仿著鳥兒的叫聲試圖與天上的鳥兒對話,有時候我會對一棵樹訴說心聲。但鳥兒不理我,樹也不理我。——許多年後,當我成為一個小說家,當年的許多幻想,都被我寫進了小說。很多人誇我想像力豐富,有一些文學愛好者,希望我能告訴他們培養想像力的秘訣,對此,我只能報以苦笑。就像中國的先賢老子所說的那樣:「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我童年輟學,飽受飢餓、孤獨、無書可讀之苦,但我因此也像我們的前輩作家沈從文那樣,及早地開始閱讀社會人生這本大書。前面所提到的到集市上去聽說書人說書,僅僅是這本大書中的一頁。
輟學之後,我混跡於成人之中,開始了「用耳朵閱讀」的漫長生涯。二百多年前,我的故鄉曾出了一個講故事的偉大天才——蒲松齡,我們村裡的許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傳人。我在集體勞動的田間地頭,在生產隊的牛棚馬廄,在我爺爺奶奶的熱炕頭上,甚至在搖搖晃晃地行進著的牛車上,聆聽了許許多多神鬼故事,歷史傳奇,逸聞趣事,這些故事都與當地的自然環境、家族歷史緊密聯系在一起,使我產生了強烈的現實感。
我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些東西會成為我的寫作素材,我當時只是一個迷戀故事的孩子,醉心地聆聽著人們的講述。那時我是一個絕對的有神論者,我相信萬物都有靈性,我見到一棵大樹會肅然起敬。我看到一隻鳥會感到它隨時會變化成人,我遇到一個陌生人,也會懷疑他是一個動物變化而成。每當夜晚我從生產隊的記工房回家時,無邊的恐懼便包圍了我,為了壯膽,我一邊奔跑一邊大聲歌唱。那時我正處在變聲期,嗓音嘶啞,聲調難聽,我的歌唱,是對我的鄉親們的一種折磨。
我在故鄉生活了二十一年,期間離家最遠的是乘火車去了一次青島,還差點迷失在木材廠的巨大木材之間,以至於我母親問我去青島看到了什麼風景時,我沮喪地告訴她:什麼都沒看到,只看到了一堆堆的木頭。但也就是這次青島之行,使我產生了想離開故鄉到外邊去看世界的強烈願望。
1976 年2 月,我應征入伍,背著我母親賣掉結婚時的首飾幫我購買的四本《中國通史簡編》,走出了高密東北鄉這個既讓我愛又讓我恨的地方,開始了我人生的重要時期。我必須承認,如果沒有多年來中國社會的巨大發展與進步,如果沒有改革開放,也不會有我這樣一個作家。
在軍營的枯燥生活中,我迎來了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和文學熱潮,我從一個用耳朵聆聽故事,用嘴巴講述故事的孩子,開始嘗試用筆來講述故事。起初的道路並不平坦,我那時並沒有意識到我二十多年的農村生活經驗是文學的富礦,那時我以為文學就是寫好人好事,就是寫英雄模範,所以,盡管也發表了幾篇作品,但文學價值很低。
1984 年秋,我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在我的恩師著名作家徐懷中的啟發指導下,我寫出了《秋水》、《枯河》、《透明的紅蘿卜》、《紅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說。在《秋水》這篇小說里,第一次出現了「高密東北鄉」這個字眼,從此,就如同一個四處游盪的農民有了一片土地,我這樣一個文學的流浪漢,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場所。我必須承認,在創建我的文學領地「高密東北鄉」的過程中,美國的威廉?福克納和哥倫比亞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給了我重要啟發。我對他們的閱讀並不認真,但他們開天闢地的豪邁精神激勵了我,使我明白了一個作家必須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方。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應該謙卑退讓,但在文學創作中,必須頤指氣使,獨斷專行。
我追隨在這兩位大師身後兩年,即意識到,必須盡快地逃離他們,我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他們是兩座灼熱的火爐,而我是冰塊,如果離他們太近,會被他們蒸發掉。根據我的體會,一個作家之所以會受到某一位作家的影響,其根本是因為影響者和被影響者靈魂深處的相似之處。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盡管我沒有很好地去讀他們的書,但只讀過幾頁,我就明白了他們幹了什麼,也明白了他們是怎樣乾的,隨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該干什麼和我該怎樣干。我該乾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講自己的故事。我的方式,就是我所熟知的集市說書人的方式,就是我的爺爺奶奶、村裡的老人們講故事的方式。坦率地說,講述的時候,我沒有想到誰會是我的聽眾,也許我的聽眾就是那些如我母親一樣的人,也許我的聽眾就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故事,起初就是我的親身經歷,譬如《枯河》中那個遭受痛打的孩子,譬如《透明的紅蘿卜》中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孩子。我的確曾因為干過一件錯事而受到過父親的痛打,
我也的確曾在橋梁工地上為鐵匠師傅拉過風箱。當然,個人的經歷無論多麼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動地寫進小說,小說必須虛構,必須想像。很多朋友說《透明的紅蘿卜》是我最好的小說,對此我不反駁,也不認同,但我認為《透明的紅蘿卜》是我的作品中最有象徵性、最意味深長的一部。那個渾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說的靈魂,盡管在後來的小說里,我寫了很多的人物,但沒有一個人物,比他更貼近我的靈魂。或者可以說,一個作家所塑造的若幹人物中,總有一個領頭的,這個沉默的孩子就是一個領頭的,他一言不發,但卻有力地領導著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高密東北鄉這個舞台上,盡情地表演。自己的故事總是有限的,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就必須講他人的故事。於是,我的親人們的故事,我的村人們的故事,以及我從老人們口中聽到過的祖先們的故事,就像聽到集合令的士兵一樣,從我的記憶深處湧出來。他們用期盼的目光看著我,等待著我去寫他們。我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姑姑、叔叔、妻子、女兒,都在我的作品裡出現過,還有很多的我們高密東北鄉的鄉親,也都在我的小說里露過面。當然,我對他們,都進行了文學化的處理,使他們超越了他們自身,成為文學中的人物。
我最新的小說《蛙》中,就出現了我姑姑的形象。因為我獲得諾貝爾獎,許多記者到她家采訪,起初她還很耐心地回答提問,但很快便不勝其煩,跑到縣城裡她兒子家躲起來了。姑姑確實是我寫《蛙》時的模特,但小說中的姑姑,與現實生活中的姑姑有著天壤之別。小說中的姑姑專橫跋扈,有時簡直像個女匪,現實中的姑姑和善開朗,是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現實中的姑姑晚年生活幸福美滿,小說中的姑姑到了晚年卻因為心靈的巨大痛苦患上了失眠症,身披黑袍,像個幽靈一樣在暗夜中游盪。我感謝姑姑的寬容,她沒有因為我在小說中把她寫成那樣而生氣;我也十分敬佩我姑姑的明智,她正確地理解了小說中人物與現實中人物的復雜關系。母親去世後,我悲痛萬分,決定寫一部書獻給她。這就是那本《豐乳肥臀》。因為胸有成竹,因為情感充盈,僅用了83 天,我便寫出了這部長達50 萬字的小說的初稿。
在《豐乳肥臀》這本書里,我肆無忌憚地使用了與我母親的親身經歷有關的素材,但書中的母親情感方面的經歷,則是虛構或取材於高密東北鄉諸多母親的經歷。在這本書的卷前語上,我寫下了「獻給母親在天之靈」的話,但這本書,實際上是獻給天下母親的,這是我狂妄的野心,就像我希望把小小的「高密東北鄉」寫成中國乃至世界的縮影一樣。
作家的創作過程各有特色,我每本書的構思與靈感觸發也都不盡相同。有的小說起源於夢境,譬如《透明的紅蘿卜》,有的小說則發端於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件——譬如《天堂蒜薹之歌》。但無論是起源於夢境還是發端於現實,最後都必須和個人的經驗相結合,才有可能變成一部具有鮮明個性的,用無數生動細節塑造出了典型人物的、語言豐富多彩、結構匠心獨運的文學作品。有必要特別提及的是,在《天堂蒜薹之歌》中,我讓一個真正的說書人登場,並在書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十分抱歉地使用了這個說書人真實姓名,當然,他在書中的所有行為都是虛構。在我的寫作中,出現過多次這樣的現象,寫作之初,我使用他們的真實姓名,希望能藉此獲得一種親近感,
但作品完成之後,我想為他們改換姓名時卻感到已經不可能了,因此也發生過與我小說中人物同名者找到我父親發泄不滿的事情,我父親替我向他們道歉,但同時又開導他們不要當真。我父親說:「他在《紅高粱》中,第一句就說『我父親這個土匪種』,我都不在意你們還在意什麼?」
我在寫作《天堂蒜薹之歌》這類逼近社會現實的小說時,面對著的最大問題,其實不是我敢不敢對社會上的黑暗現象進行批評,而是這燃燒的激情和憤怒會讓政治壓倒文學,使這部小說變成一個社會事件的紀實報告。小說家是社會中人,他自然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但小說家在寫作時,必須站在人的立場上,把所有的人都當做人來寫。
只有這樣,文學才能發端事件但超越事件,關心政治但大於政治。可能是因為我經歷過長期的艱難生活,使我對人性有較為深刻的了解。我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麼,也明白真正的悲憫是什麼。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難用是非善惡准確定性的朦朧地帶,而這片地帶,正是文學家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只要是准確地、生動地描寫了這個充滿矛盾的朦朧地帶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並具備了優秀文學的品質。
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的作品是令人厭煩的,但我的人生是與我的作品緊密相連的,不講作品,我感到無從下嘴,所以還得請各位原諒。在我的早期作品中,我作為一個現代的說書人,是隱藏在文本背後的,但從《檀香刑》這部小說開始,我終於從後台跳到了前台。如果說我早期的作品是自言自語,目無讀者,從這本書開始,我感覺到自己是站在一個廣場上,面對著許多聽眾,繪聲繪色地講述。這是世界小說的傳統,更是中國小說的傳統。我也曾積極地向西方的現代派小說學習,也曾經玩弄過形形色色的敘事花樣,但我最終回歸了傳統。
當然,這種回歸,不是一成不變的回歸,《檀香刑》和之後的小說,是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傳統又借鑒了西方小說技術的混合文本。小說領域的所謂創新,基本上都是這種混合的產物。不僅僅是本國文學傳統與外國小說技巧的混合,也是小說與其他的藝術門類的混合,就像《檀香刑》是與民間戲曲的混合,就像我早期的一些小說從美術、音樂、甚至雜技中汲取了營養一樣。
最後,請允許我再講一下我的《生死疲勞》。這個書名來自佛教經典,據我所知,為翻譯這個書名,各國的翻譯家都很頭痛。我對佛教經典並沒有深入研究,對佛教的理解自然十分膚淺,之所以以此為題,是因為我覺得佛教的許多基本思想,是真正的宇宙意識,人世中許多紛爭,在佛家的眼裡,是毫無意義的。這樣一種至高眼界下的人世,顯得十分可悲。當然,我沒有把這本書寫成佈道詞,我寫的還是人的命運與人的情感,人的局限與人的寬容,以及人為追求幸福、堅持自己的信念所做出的努力與犧牲。小說中那位以一己之身與時代潮流對抗的藍臉,在我心目中是一位真正的英雄。這個人物的原型,是我們鄰村的一位農民,我童年時,經常看到他推著一輛吱吱作響的木輪車,從我家門前的道路上通過。給他拉車的,是一頭瘸腿的毛驢,為他牽驢的,是他小腳的妻子。這個奇怪的勞動組合,在當時的集體化社會里,顯得那麼古怪和不合時宜,在我們這些孩子的眼裡,也把他們看成是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小丑,以至於當他們從街上經過時,我們會充滿義憤地朝他們投擲石塊。事過多年,當我拿起筆來寫作時,這個人物,這個畫面,便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為他寫一本書,我遲早要把他的故事講給天下人聽,但一直到了2005年,當我在一座廟宇里看到「六道輪回」的壁畫時,才明白了講述這個故事的正確方法。
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引發了一些爭議。起初,我還以為大家爭議的對象是我,漸漸的,我感到這個被爭議的對象,是一個與我毫不相關的人。我如同一個看戲人,看著眾人的表演。我看到那個得獎人身上落滿了花朵,也被擲上了石塊、潑上了污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著從花朵和石塊中鑽出來,擦乾凈身上的臟水,坦然地站在一邊,對著眾人說: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說話方式是寫作。我該說的話都寫進了我的作品裡。用嘴說出的話隨風而散,用筆寫出的話永不磨滅。我希望你們能耐心地讀一下我的書,當然,我沒有資格強迫你們讀我的書。
即便你們讀了我的書,我也不期望你們能改變對我的看法,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作家,能讓所有的讀者都喜歡他。在當今這樣的時代里,更是如此。
盡管我什麼都不想說,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我必須說話,那我就簡單地再說幾句。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我還是要給你們講故事。上世紀六十年代,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里組織我們去觀一個苦難展覽,我們在老師的引領下放聲大哭。為了能讓老師看到我的表現,我捨不得擦去臉上的淚水。我看到有幾位同學悄悄地將唾沫抹到臉上冒充淚水。我還看到在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學之間,有一位同學,臉上沒有一滴淚,嘴巴里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用手掩面。他睜著大眼看著我們,眼睛裡流露出驚訝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後,我向老師報告了這位同學的行為。為此,學校給了這位同學一個警告處分。多年之後,當我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師懺悔時,老師說,那天來找他說這件事的,有十幾個同學。這位同學十幾年前就已去世,每當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這件事讓我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當眾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當哭成為一種表演時,更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
我再講一個故事:三十多年前,我還在部隊工作。有一天晚上,我在辦公室看書,有一位老長官推門進來,看了一眼我對面的位置,自言自語道:「噢,沒有人?」我隨即站起來,高聲說:「難道我不是人嗎?」那位老長官被我頂得面紅耳赤,尷尬而退。為此事,我洋洋得意了許久,以為自己是個英勇的鬥士,但事過多年後,我卻為此深感內疚。請允許我講最後一個故事,這是許多年前我爺爺講給我聽過的:有八個外出打工的泥瓦匠,為避一場暴風雨,躲進了一座破廟。外邊的雷聲一陣緊似一陣,一個個的火球,在廟門外滾來滾去,空中似乎還有吱吱的龍叫聲。眾人都膽戰心驚,面如土色。有一個人說:「我們八個人中,必定一個人干過傷天害理的壞事,誰干過壞事,就自己走出廟接受懲罰吧,免得讓好人受到牽連。」自然沒有人願意出去。又有人提議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們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外拋吧,誰的草帽被刮出廟門,就說明誰幹了壞事,那就請他出去接受懲罰。」於是大家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廟門外拋,七個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廟內,只有一個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這個人出去受罰,他自然不願出去,眾人便將他抬起來扔出了廟門。故事的結局我估計大家都猜到了——那個人剛被扔出廟門,那座破廟轟然坍塌。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因為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獲獎後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
今後的歲月里,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
謝謝大家!
㈨ 明湖居聽書譯文
到了十二點半鍾,看那台上,從後台簾子裡面,出來一個男人:穿了一件藍布長衫,長長的臉兒,一臉疙瘩,彷彿風干福橘皮似的,甚為醜陋,但覺得那人氣味到還沉靜。出得台來,並無一語,就往半桌後面左手一張椅子上坐下。慢慢的將三弦子取來,隨便和了和弦,彈了一兩個小調,人也不甚留神去聽。後來彈了一枝大調,也不知道叫什麼牌子。只是到後來,全用輪指,那抑揚頓挫,入耳動心,恍若有幾十根弦,幾百個指頭,在那裡彈似的。這時台下叫好的聲音不絕於耳,卻也壓不下那弦子去,這曲彈罷,就歇了手,旁邊有人送上茶來。 停了數分鍾時,簾子裡面出來一個姑娘,約有十六七歲,長長鴨蛋臉兒,梳了一個抓髻,戴了一副銀耳環,穿了一件藍布外褂兒,一條藍布褲子,都是黑布鑲滾的。雖是粗布衣裳,到十分潔凈。來到半桌後面右手椅子上坐下。那彈弦子的便取了弦子,錚錚鏦鏦彈起。這姑娘便立起身來,左手取了梨花簡,夾在指頭縫里,便丁了當當的敲,與那弦子聲音相應;右手持了鼓捶子,凝神聽那弦子的節奏。忽羯鼓一聲,歌喉遽發,字字清脆,聲聲宛轉,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每句七字,每段數十句,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覺一切歌曲腔調俱出其下,以為觀止矣。 旁坐有兩人,其一人低聲問那人道:「此想必是白妞了罷?」其一人道:「不是。這人叫黑妞,是白妞的妹子。她的調門兒都是白妞教的,若比白妞,還不曉得差多遠呢!她的好處人說得出,白妞的好處人說不出;她的好處人學的到,白妞的好處人學不到。你想,這幾年來,好頑耍的誰不學她們的調兒呢?就是窯子里的姑娘,也人人都學。只是頂多有一兩句到黑妞的地步。若白妞的好處,從沒有一個人能及她十分里的一分的。」說著的時候,黑妞早唱完,後面去了。這時滿園子里的人,談心的談心,說笑的說笑。賣瓜子、落花生、山裡紅、核桃仁的,高聲喊叫著賣,滿園子里聽來都是人聲。 正在熱鬧哄哄的時節,只見那後台里,又出來了一位姑娘,年紀約十八九歲,裝束與前一個毫無分別,瓜子臉兒,白凈麵皮,相貌不過中人以上之姿,只覺得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半低著頭出來,立在半桌後面,把梨花簡了當了幾聲,煞是奇怪:只是兩片頑鐵,到他手裡,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以的。又將鼓捶子輕輕的點了兩下,方抬起頭來,向台下一盼。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里頭養著兩丸黑水銀,左右一顧一看,連那坐在遠遠牆角子里的人,都覺得王小玉看見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說。就這一眼,滿園子里便鴉雀無聲,比皇帝出來還要靜悄得多呢,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數句之後,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那知他於那極高的地方,尚能回環轉折。幾囀之後,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節高起。恍如由傲來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來峰削壁干仞,以為上與大通;及至翻到做來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做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後,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回百析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裡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從此以後,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約有兩三分鍾之久,彷彿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出。這一出之後,忽又揚起,像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並發。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一聲的為是。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這時台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 停了一會,鬧聲稍定,只聽那台下正座上,有一個少年人,不到三十歲光景,是湖南口音,說道:「當年讀書,見古人形容歌聲的好處,有那『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話,我總不懂。空中設想,餘音怎樣會得繞梁呢?又怎會三日不絕呢?及至聽了小玉先生說書,才知古人措辭之妙。每次聽他說書之後,總有好幾天耳朵里無非都是他的書,無論做什麼事,總不入神,反覺得『三日不絕』,這『三日』二字下得太少,還是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形容得透徹些!」旁邊人都說道:「夢湘先生論得透闢極了!『於我心有戚戚焉』!」 說著,那黑妞又上來說了一段,底下便又是白妞上場。這一段,聞旁邊人說,叫做「黑驢段」。聽了去,不過是一個士子見一驚人,騎了一個黑驢走過去的故事。將形容那美人,先形容那黑驢怎樣怎樣好法,待鋪敘到美人的好處,不過數語,這段書也就完了。其音節全是快板,越說越快。白香山詩雲:「大珠小珠落王盤。」可以盡之。其妙處,在說得極快的時候,聽的人彷彿都趕不上聽,他卻字字清楚,無一字不送到人耳輪深處。這是他的獨到,然比著前一段卻未免遜了一籌了。 這時不過五點鍾光景,算計王小玉應該還有一段。不知那一段又是怎樣好法,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