❶ 扎西達娃《系在皮繩扣上的魂》
內容提要:二十世紀的藏南帕布乃岡山區,生活已經逐漸現代化。作者扎西達娃由於創作文思上的枯竭,追求理想上的迷惘,來到這生、滅共存的帕布乃岡山區。在即將去世的扎妥思寺的桑傑達普活佛的榻前,活佛說了兩件事情,一件是宗教的劫與生:「人間凈土」的理想國「香巴拉」的遭外魔侵入而發生戰斗,在一千年後又是一輪回。另外一件是由活佛口中說出的,作者一部廢而不用的小說中的兩個人物:婛和塔貝。並由此引出婛和塔貝歷經苦難,找尋人間理想國「香巴拉」的故事:他們最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尋什麼。彷彿他們生來就是為了找尋,在來到一個叫「甲」的村莊後,由酒店的老人才告訴他們只有翻過喀隆雪山,走過山腳下錯綜復雜的掌紋地,才可能達到人間的凈土。婛被迫留下,而塔貝卻單獨離開,離開之前內臟受傷。曾經的故事到此為止。作者扎西達娃卻進入了小說中來,來到了蓮花生大師的掌紋地去尋找故事中的主人公。經過不斷的求索,排除外物心魔的干擾,終於找到了婛和塔貝。塔貝已死,而作者扎西達娃卻代替了塔貝,帶著婛往回走。
粗粗看來,覺得如果要寫這篇文章,實在冒昧。覺得如果以自己的觀點來揣測本小說所蘊涵的美與意義,實在是對藏胞們千百萬搖轉著的經筒的大不敬。但是再看,三看,總覺得心裡有種痛苦在萌動著,梗在胸口,於是便不揣冒昧。不吐不快了。
一.康德在其《關於優美感與壯美感的考察》中認為:「壯美感動著人,優美攝引著人。」而近人王國維在其《〈紅樓夢〉評論》中指出:「若此物大不利於吾人,而吾人生活之意志為之破裂,因之意志遁去,而知力得為獨立之作用,以深觀其物,吾人謂此物曰壯美。」壯美,是一種抽象的美感,是從人生或者生命的本來痛苦、迷惘、求之而不得的徘徊等情緒為情感基調,具體體現為肅穆、庄嚴、廣大等美的表現形式。猶如王維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猶如後主詞:「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猶如古希臘之拉奧孔雕像,著盡痛苦而不發一言,猶如魯迅詩:「我以我血薦軒轅」。
作為文學體裁之一的小說,也可以或者必然成為壯美的載體。《系在皮繩扣上的魂》就是體現生命中之壯美的一部中篇小說。內容提要中已經介紹過故事梗概,但是我覺得提要只能提出情節,而其中的美感是不能夠提出的。只有放在具體的內容、描寫中,才能感到這深深的震撼,一如欣賞西方印象派大師的油畫,
那麼我們不妨以觀賞油畫的心情來欣賞它。因為畫的色調、光影固然是固定的,我們卻可以從中看出作者的心情與情緒。
整部小說的「色調」是濃重的黑色調。作者扎西達娃在寫作這部作品之前的心情,無疑是迷茫的,是徘徊的。也許是創作思緒的枯竭?也許是世事的無常?這無從可知。但是,他的心思中卻肯定存在著一絲墨黑天邊即將出現的曙光。從中間的主要部分之一,也即是作者嵌入的原來創作的那部作品中可以看出。我們且來看這段引文:「婛從小就在馬蹄和銅鈴單調的節奏聲中長大,每當放羊坐在石頭上,在孤獨中冥思時,那聲音就變成一支從遙遠的山谷中飄過無字的歌,歌中蘊涵著荒野中不息的生命和寂寞中透出的一絲蒼涼的渴望。」
在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黑暗中,婛彷彿離不開那亘古不變的天與地的牢獄。作者彷彿也在思想的大牆里遊走,找不到破牆而出的理由。而塔貝的出現,給了婛一絲牢獄外的光芒,給了作者一個理由。塔貝的出現,無疑是在黑與白的邊界的一抹暗紅——或者有希望,或者這暗紅一瞬即逝。
那麼走吧。婛跟著塔貝走了。離開了她父親。作者也跟著塔貝走了。他們要到哪兒去?婛沒有問。作者也沒有想過。
到了喀隆雪山腳下,暗紅消失了。塔貝不知道到底去不去喀隆雪山那頭的蓮花生的掌紋地,作者也不知道。求索的腳步在作者原來的那部作品中,嘎然而止。一定是過了很長時間,當作者重新注意到他的思緒的時候,妥思寺的桑傑達普活佛告訴他,不應該停止。於是在這副長卷的另一頭,重新出現了一抹深紅。這紅色深沉卻深含著狂熱,它是來向淹沒了原有的暗紅的黑與白挑戰的!「……一定是這又涼又潮的寒意把我凍醒了,加上從四處溝底吹來的風更冷得我牙齒打顫。我急忙攀上眼前一面亂石突出的溝壁,探頭一看,前面是一望無際的地平線,我已經到了掌紋地。」從下文中,他不懈的尋找和追求,我們更可以看到這抹深紅,是一直延伸至畫外,是極具有生命力而永遠不熄滅的。
從黑郁與深紅的戰斗中,在極沉鬱、極痛苦和遠方曙光似的希望紛紛來襲的時候,我們是選擇沉沒於黑暗,還是站在黑暗裡長嘯?在紅與黑之間的希望和追求。這也就是本小說的壯美之體現。
二.我們能不能記起西藏的那些朝聖者?在雪山下,在鹽湖邊,他們一步一磕,系著厚帆布圍裙,胸部和膝部都磨穿了,額頭上磕出了雞蛋大的肉瘤。他們單純的摯著是為了達到佛祖身邊,還是為了了解自己生命中到底應該做到什麼?如果用「追求」來概括他們的行動,一定是不全面的。我們應該用「求索」來形容他們--他們尋找自己應有的在生命中的位置,他們追求自己的最單純但是肯定是最高的理想——本小說也體現著求索與理想。
在想要求索之前,必定要有迷茫。叔本華曾說,「人生就如鍾擺,來往重復於痛苦與厭惡之中」。這痛苦,就是發現了自己所想求而或者暫不可得的事物,而產生的痛苦,也既是求索之前的迷茫。這來往重復,是不斷的上下求索。
那麼本小說中,作者所體現出來的迷茫是什麼呢?我們不難看出。二十世紀時日新月異的科技變遷和因之影響到的、尤其是我們中國人的認知程度、意識形態的巨大變化,與我們傳統的思想道德,認識領域發生了劇烈的沖突。在地域、宗教思想濃郁的西藏,這沖突更是表現得非常尖銳和深刻。妥思寺的桑傑達普活佛所謂的北方凈土「香巴拉」遭外魔入侵,而引發戰斗,也正是作者暗示了這一點。從小說中看出,小說作者既是藏傳佛教的忠實信徒,又游歷了世界,到過很多有不同文化底蘊的國家。高科技已經發展到西藏內部,而宗教的信仰又是那麼的堅實,高不可攀,作者身處其間,該如何取捨,該偏向哪一方?作者在小說中不斷得顯得猶豫。
婛的爸爸是說《格薩爾王》的藝人。《格薩爾王》是西藏古老的傳說,格薩爾王也是西藏人心中不滅的天神。而婛即便是出走,計算日期都是用結繩來記日。婛和塔貝在前行中,到過很多村莊。而那些村莊彷彿忘記了古老,不斷的出現數字、機械圖、拖拉機、計算器這樣的「新生事物」。而塔貝卻說:「這玩意兒沒有一點用處。」這也即是作者的迷茫——高度的科技對於我們西藏,對於宗教信仰,到底有什麼作用?
他讓婛與塔貝一路求索。終於到了追尋的極限——喀隆雪山。這雪山翻過去到那邊的山腳下,就是那錯綜復雜的掌紋地。經過那掌紋地,就可以達到凈土「香巴拉」。在即將來到宗教信仰的最高地域的時候,作者猶豫了——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塔貝前行了,而原來的故事卻因此停住。
而作者在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再回想這段塵封已久的追尋,覺得不應該棄而舍之,應該鍥而不舍的前進。所以他又回到了掌紋地。作為讀者的我們,應該重視這掌紋地。作者來到這掌紋地,是他做出了萬難的選擇之後的決定,而他在掌紋地里的追尋,是求索的高潮,是全文的高潮。
這掌紋地「數不清的黑溝象魔爪一樣四處伸展,溝壑象是乾旱千百年所形成的無法彌合的龜裂低地縫,有的溝深不見底。竟然找不到一棵樹一棵草。」這代表了宗教信仰達到了極限時候所產生的與時間相悖的裂痕。而代表著高度科技的手錶,在這掌紋地里「從月份數字到星期日歷全向後翻,指針向逆方向運轉,速度快於平常的五倍」,這是宗教與科技的相爭斗,這是兩種思潮的相爭斗!
而作者把塔貝安排為死亡。塔貝的死,代表著作者舊的觀念的死去。而在塔貝臨死之前,卻意外地聽到了所謂天籟:「一種從天上傳來的非常真實的聲音」。婛認為是寺廟屋頂的銅鈴聲,臨死的塔貝卻堅持認為是神在開始說話了。而作者卻清楚地聽到,這聲音,是一個男人用英語從擴音器里傳來的聲音——這是在美國洛杉磯舉行的第二十三屆奧林匹克運動會。這無疑是天籟,這無疑是醍醐,這無疑把作者從宗教與科技的迷茫中喚醒了!
作者終於明白了,這聲音「不是神的啟示,是人向世界挑戰的鍾聲,號聲,還有合唱聲。」
塔貝死了。作者的迷茫結束了。他找到了答案。「太陽以它氣度雍容的儀態冉冉升起,把天空和大地輝映得黃金一般燦爛」——在這生與死、極限與跨過極限的邊緣——掌紋地。
他們不必穿過掌紋地再去尋找「香巴拉」了。他們已經找到了答案,而往回走了。我們彷彿聽到了浮士德臨死前的「太美了,請停一停!」,他也是終一生的時間來追尋真理,追尋自己理想的完美搭配。而小說作者卻帶著婛往回走,他們要重新豎立自己的理想,而重新追尋——這也就是叔本華所謂的「厭惡」所在,是對於人生某個理想、某個迷惑的既實現、既解決後的滿足。
讀《系在皮繩上的魂》,猶如讀《詩經》之《黍離》,楚辭之《涉江》。心裡的潮水隨著作者的筆調起伏而起伏,一旦合卷,暗涌不已。其中也不乏魔幻、超現實主義的寫作手法,如同卡夫卡之《城堡》。這是一部當代文學中難得的中篇佳作,我不揣冒昧的妄評之,實在是莫大的罪過了,但是每個人看同一文學作品,各人的所得也會不同,我的這番妄評,也即是我個人對於本小說的讀後感了。
❷ 如何評價張揚導演的電影《皮繩上的魂》
《皮繩上的魂》是由馬燈電影(深圳)有限公司與和力辰光國際文化傳媒(北版京)有限公司推出的一部劇權情電影,由張揚執導,金巴、曲尼次仁、夏諾·扎西敦珠等人主演。
如果說《岡仁波齊》是「安靜內斂」,那《皮繩上的魂》可以形容成「狂野彪悍」。《皮繩上的魂》在擁有著濃烈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同時,也包含了 「西部片」元素與懸疑片的特點,有點「混搭風」。除了脈絡比較清晰的故事,電影還包含了大量耐人尋味的角色:一路追隨塔貝的神秘作家,擁有預知能力的啞巴男孩普,深愛塔貝的美麗藏族女孩瓊等等。這些人物的命運交錯編織出電影關於宿命、責任、愛以及救贖的主題,不僅燒腦還直擊人心,片中許多細節要多看幾遍才能明白其中深意。而除此之外,《皮繩上的魂》讓人細細品味的不僅僅只有劇情,精美的電影畫面也非常值得一看
❸ 皮繩上的魂講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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❹ 電影《皮繩上的魂》在哪裡可以看啊,或者發個資源也行,謝謝!
你好, 來皮繩上的魂 一源個背負原罪與世仇,死而復生的獵人經活佛點撥,一路降服心魔,最終將聖物天珠護送進入蓮花生大師掌紋地的故事 皮繩上的魂 希望能幫到你,不過還請到電影院觀看,皮繩上的魂.支持原版,謝謝 都是有版權的,不能隨意傳播,更不能作為商業用途。 請到大型視頻網站上付費看正版電影和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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❻ 《西藏。系在皮繩結上的魂》讀後感
1985年,扎西達娃在《西藏文學》第一期發表了小說《西藏,系在皮繩結上的魂》,小說的開頭是這樣的:現在很少能聽見那首唱得很遲鈍、淳樸的秘魯民歌《山鷹》。我在自己的錄音帶里保存了下來。每次播放出來,我眼前便看見高原的山谷。
這個開場有意無意地道破了上世紀中期先鋒文學、西藏文學的秘密:來自秘魯,來自南美魔幻現實主義傳統,也就是所謂的"爆炸文學"。那時候的文學青年們,競相追捧的是西方的先鋒文學,尤以南美的魔幻現實主義為最,如果誰有《百年孤獨》,略薩的小說,那必將能制霸你的朋友圈,人人側目:最早的流傳最廣的《百年孤獨》,出版於1989,這是一個盜版。
《系在皮繩結上的魂》有一個簡單的故事:流浪人塔貝、孤獨的少女婛、以及作為敘事者的"我"。
塔貝,出場的時候他是一個"螞蟻般的小黑點",他的身份無從得知,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從何而去,只是不停地走路,目的地是帕布乃岡一個叫甲的村莊。婛,19歲,牧羊女,她父親是說唱《格薩爾》的藝人,從小就在馬蹄和銅鈴的單調節奏聲中長大,度過了寂寞而簡朴的童年和少年時代。
一想到自己自小就是在這種幾乎沒有言語沒有交流的環境中長大,當她遇上了眼前這個高大的漢子--除了接父親外出說唱的人,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她決定跟她一起走。
於是那天晚上,她一聲不響地鑽進了塔貝的羊毛毯里。第二天,他們出發,婛在腰間繫上了一條皮繩,她決定每過一天就打一個結,這樣她就知道自己離家幾天了。在通往"甲"的路上,他們遇見了各色的人。
1980年代的西藏,現代文明已經一點點地進入。婛遇見一個拿著電子計算機的會計向他們炫耀,液晶屏上的數字和婛腰間的皮繩形成了反差。這個會計懂很多事情,"我在想一個問題,以前我們沒日沒夜地幹活,用經濟學的解釋是輸出的勞動力應該和創造的價值成正比。"
工分值、勞動值、商品值,這全都是陌生的字眼,對於婛來說既新鮮又懵懂。
那天晚上會計把婛帶到了酒吧,那個地方熱鬧非凡,有音樂、有啤酒,她喝醉了。她決定離開塔貝,留下來,"你一人走吧,我不願再天天跟著你走啊走啊走啊走。連你都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所以永遠在流浪。"經過一番爭執,他們還是一起上路了,並來到了那個叫"甲"的村莊。
現代社會和西藏的神秘傳統在這個村莊匯聚。經歷過哈薩克強盜洗劫、1964年人民公社化的老頭,現在是村裡的致富模範,他擁有現代化的拖拉機。
他第一次為塔貝指引了道路:翻過喀隆雪山,哪裡有一個如蓮花生大師右手掌紋一般復雜的迷宮。塔貝決定去到那裡,獨自上路,結果在半路上吐了一口血,他的內臟受了傷。塔貝的故事在小說里終止,故事的講述人"我"跳了出來,"我"繼續去尋找塔貝。
我讀這篇小說的時候,不期然會想起《塔洛》,他們同樣是講述一個現代社會和西藏傳統相對的故事。
"你准備去哪兒?"老頭問。
"我,不知道。"塔貝第一次對前方的目標感到迷惘,他不知道該繼續朝前面什麼地方去。
小說用了一個故事套故事的手法。"講故事"的傳統被巧妙地融進了這篇小說里,塔貝和婛的故事,是小說講述者"我"的一篇小說的主人公,小說後半部分,"我"由繼續去尋找他故事裡的主人公,就像婛的父親是《格薩爾》的講述者一樣,傳說、現實、歷史,很難分得清楚。地理上的"西藏"模糊在了故事裡的"西藏"。
扎西達娃在《系在皮繩結上的魂》之後,又發表了《西藏,隱秘歲月》,這兩部作品讓他和馬原、馬建一道成為了80年代西藏文學的代表人物。到了90年代,扎西達娃創作減少,進入了電影圈,參與編劇了《益西卓瑪》(2007)、《天上西藏》(2007)等電影。
到了2015年,扎西達娃和張楊一起,把《系在皮繩結上的魂》改編成了電影《皮繩上的魂》。30年後,這篇小說從80年代穿越復活成影像,改變不小。
它變成了一部"西部片",塔貝的苦旅突然有了名目:有一天,他被閃電劈中,被活佛酒醒,被告知他將肩負一個神聖的任務--將天珠送回到蓮花生大師封存的掌紋地。小說的敘事者"我"變成了電影中的會帶路的啞巴。電影也將小說中的尋找"香巴拉"的苦旅,變成了一個圍繞復仇和寬恕的天珠獵人的故事。雖然張楊認為這部影片"無法被類型化",但還是有著非常明顯的魔幻現實主義。
❼ 皮繩上的魂的故事梗概
充滿宗教神秘色彩的藏族地區,一個傷害生靈干盡惡事的流浪漢,在一次雷劈中死而復生,從此虔誠的護送天珠進入掌紋地的經歷。
❽ 扎西達娃的《系在皮繩扣上的魂》題目中的「魂」如何理解
無盡的長路,不息的前奔 ———扎西達娃小說《系在皮繩扣上的魂》
人之生存本相析
扎西達娃小說《系在皮繩扣上的魂》,是對人的真實生存狀態,特別是精神自 我的挖掘頗有深意之作,作家揭示了人之生存狀態中精神自我的三種真實狀態。一、追求的主體的我;
二、被放逐的客體的我
;三、反思進取的我。作家最終揭示的是人作為一個「不息前奔」的精神存在的真實命題。 [當代作家扎西達娃的短篇小說《系在皮繩扣上的魂》神秘虛玄、想像力豐富,特別是作品潛存著一個極大的召喚結構,既能滿足讀者的期待欲,又能啟動讀者重構的創造欲。這是一部從接受美學向度來講值得挖掘的作品。
一、追逐的主體之我 《系在皮繩扣上的魂》結構新穎,內蘊深遠,虛實相間,技巧嫻熟。但它絕對不是單純玩弄技巧之作,其中有著對人之靈魂存在深刻之思考,在結構技巧的背後潛藏的是作家對於人這一真實命題的深度挖掘。小說開頭就寫到扎妥寺的第二十三位轉世活佛桑傑達普活佛快死了,「他的瞳孔正慢慢擴散,『香巴拉』他蠕動的嘴唇,『戰爭已經開始』……根據古代的經書記載,北方有個『人間凈土』的理想國———香巴拉。據說天上瑜伽密教起源於此……在世界末日到達時,總會有一些倖存的人被神祗救出天宮。於是當世界再次形成時,宗教又隨之興起……扎妥、桑傑達普躺在床上,他進入幻覺狀態,跟眼前看不見的什麼人在說話:『當你翻過喀隆雪山,站在蓮花生大師的掌紋中間,不要追求,不要尋找。在祈禱中領悟,在領悟中獲得幻想。在縱橫交錯的掌紋里,只有一條是通往人間凈土的生存之 路。』」這是小說的事實部分。可活佛講的這個故事是在背誦作者虛構的一篇小說,這又將這個嚴肅的生存之路的話題納入虛,不管怎樣,讓我們看看這個虛構的故事又是什麼。
是一個牧羊女。父親是一個說《格薩爾》的藝人,一天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的到來打破了的生活,「
這位疲憊的漢子吃過飯道完謝後便倒在的爸爸的床上睡了。……黑暗中,她像發瘧疾似地渾身打顫,一聲不響地鑽進了漢子的羊毛毯里。」第二天准備好了一切,「漢子吸完最後一撮鼻煙,拍拍巴掌上的煙末、起身。摸她頭頂摟住她的肩膀,兩 人低頭鑽出小屋,向黑的西方走去……」 。這里我們注意到這部作品的玄機和象徵幾個細節值得分析:
作品提到的父親是個說《格薩爾》的藝人。這里的《格薩爾》藝人應該具有某種原型意味,
其中充滿著對的未來生存狀態的暗示。這裡面既有傳統生存樣態的暗喻:父親、格薩爾;又有著人對某種形而上意義的頑強追求:藝人。而一位頂天立地的大漢的到來,鑽入漢子的羊毛毯和與漢子的出走表明已在一種不知不覺中完成了作為成長的「成人儀式」,於是一個「主體的我」———I已經凸現於讀者眼前。父親隱退,大寫的個體的我出現,即將獨立地面對自己,面對前途,面對命運。對此,西方女性主義者朱莉亞.克里斯蒂娃曾說到:「男女進入語言或象徵秩序階段時,同樣遭受著缺乏和『精 神分裂』感」。 只有不斷在追求中才能完成「有意味的形式」 (這也是藝人女兒的命運)。於是跟大漢———塔貝一同出走。這種出走同樣帶有宗教的意味。他們雖沒有像那些佛教徒磕著等身長頭般地前行,一路卻也極盡頂禮膜拜之功。每進一個寺廟,他倆便逐一在
每一個菩薩像的座台前伸出額頭觸碰。但是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裡,這里同樣一個命義也加註於主體追求我的意義中,那就是西西弗斯神話的意義,可對於有了自主意識的我(I)來說,不知目標的追求也是追求。於是完成了成熟的將被建構的主體的我而獲得了永生。
二:被放逐的客體的我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的。客體的存在是誰也無法擺脫的命運,而這個客體的最真實的存在樣態也許就是塔貝所演繹的那樣:流浪。而這種的狀態在塔貝所想:「只因我前世積了福德和智慧資糧,棄惡從善,才沒有投到地獄,生在 邪門外道,成為餓鬼痴呆,而生於中土,善得人身。」(P327) 這里作家是帶有宗教虔誠信仰般地來對待客體人之真相的,潑灑的是悲天憫人的宗教情懷:能轉世為人是多麼大的幸運,天大的福祗啊,雖說不知所歸,
可充滿被追問的快樂。於是正如塔貝所悟:「在走向解 脫苦難終結的道路上,
女人和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是道路中的絆腳石。」
[這里女人和錢財不一定是實指,只是某些象徵,而最可喜的狀態就是有身也才有了一切的可能。而經過了成人儀式後的塔貝也即是人的兩面,常常也可能出現分離狀態。正如作品所寫:「有人從的音容、談吐和體態上看出了她有轉世下凡的白度母的象徵,於是塔貝被撇在一邊了。但是塔貝知道決不是白度母的化身。因為在睡熟 的時候,他發現她的睡相醜陋不堪,臉上皮肉鬆弛,半張的嘴角流出一股股口涎。」
這里塔貝更像弗洛伊德說的那個本我,就是那個自我,本我常常總是處於最自然、無修飾、慾望外顯的狀態中,而自我常是輕攏著面紗的,這種輕攏有自為的,也有人為的。正如 弗洛伊德所說:「本我」是一種本能的沖動,它不問時機、不看條件、不顧後果地一味要求自我滿足,因此,在正常人的心理活動中,它很自然地要被壓抑、受阻止,而它的一部分由於在與外界的實際接觸中不斷遭到打擊而失敗,於是進行修改,而修改後的「本我」即成為「自我」。「自我」限制和駕馭著「本我」,以便尋求適當的時機,在現實原則的基礎上使「本我」的一部分要求得到滿足。於是塔貝受到壓抑,要尋找宣洩,他頻頻向酒店喝酒的老頭發出挑釁,卻意外得到老頭的啟示,注意這個「意外的啟示」,它正是人的某種必然性所指。老頭說:「翻過喀隆雪山……下山走兩天,能看見山腳下時,那底下有數不清的深深淺淺的溝壑。它們向四面八方伸展,彎彎曲曲。你走進溝底就算是進了迷宮。……你知道山腳下為什麼有比別的山腳多的多得溝壑嗎,
那是蓮花生大師右手的掌紋。……凡人只要走到那裡面就會迷失方向。
據說在這數不清的溝壑中只有一條能走出去,剩下的全是死路。 那條生路沒有任何標記。」(P329) 這里世界的虛無與人的必然掙扎被呈示了出來,老頭與
小說前面提到的桑傑達普活佛話語如出一轍。面對於此一個新我即將誕生。也就是說當人面對著自己的主客矛盾關系,該怎麼辦時,
我們看到作家讓他筆下的人物選擇了繼續受難
。於是,塔貝離開甲村,一人進了山……在半路上,他吐了一口血。內臟受了傷,被拋的被放逐的我只能承受命運,這也許就是客體的我的真實生存樣態。虛構的小說結束。 而「我」面對人的這樣的兩面時,只能選擇進取。於是盡管「小說到此結束」,而「我決定回到帕布乃岡,翻過喀隆雪山,去蓮花生的掌紋地尋找我的主人公」
這是意味深長的。
三、反思進取的我
正如故事進行的那樣,有了對塔貝和的這些基本的認識後,一個真正的我myself的「我」清醒起來,當「桑傑達普的軀體被火葬,有人在燙手的灰燼中揀到幾塊珍寶般的舍利。我的主人公卻沒有在眼前出現,『塔貝,你———在———哪———兒?』……不一會兒……是!這是我萬萬沒預料到的。『塔貝要死了。』她哭哭啼啼走過來說。」在溝底,塔貝睜著眼看著我說:「先知,我在等待,在領悟,神會啟示我的。」說他受傷很重,需要不停喝水。於是原來在小說中形式上留在甲村的又回來了。她甚至反問道:「『我為什麼要留在甲村呢?我根本沒有這樣想過。他從沒答應我留在什麼地方。他把我的心摘去系在自己的腰上,離開他我准活不了。』『不見得』,我說。」這里的「不見得」一下把在面對了生死考驗之後的反思意義的我推到讀者眼前……接著說「他一直想知道那是什麼」
這里的「他」還是指塔貝,而這里的「那」也就是指某種意義。而當「我」重新獲得時間感,塔貝已閉上了眼睛,注意這里主人公對時間感的獲得是很重要的細節,它標示著一個新的歷程即將開始。此時身邊只剩下,而「我代替了塔貝,跟在我後 面,我們一起往回走。時間又從頭算起」 。這是幾近某種神諭的寫作。 當我通過我所創造的人物在經歷了人的某些生存的真相後, 「我」反思的我獲得了大旨:無論我在自己前進的道路上會遭到什麼,而成為可能的我總會在反思和反省的我的光輝指引下以人生的某種必然性的真理所指從零開始。
而當一個舊我死去時,也恰恰正是新我誕生之時。於是,對於真正意義上的人來說,時間永遠只會從零開始。這恰恰就如宗白華先生在解讀《浮士德》意象的內在秩序時所說的那樣:「人生是個不能息肩的重負,是個不能駐足的前奔。」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種前奔永遠只能是拋棄舊我的從零開始。能反思、能反省就是意義之所在。作品中桑傑達普和飲酒老頭之話語充滿冥意,「當你翻過喀隆雪山,站在蓮花生大師的掌紋中間,不要追求,不要尋找。在祈禱中領悟,在領悟中獲得幻像。」這里的領悟和幻像是人之為人的形上所指,「在縱橫交錯的掌紋里,只有一條是通往人間凈土的生存之路」,這里的唯一「一條路」指的正是精神升華之路。而讀者也將在作者的這一理性輝光的指引下前行。這就是扎西達娃《系在皮帶扣上的魂》所闡釋的人之真實精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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